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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水漆籃傳

作者:郭碧良  來源:互聯網  更新時間:2011年09月01日

龍水漆籃傳

歷史不會是傳。但凡傳,卻就必有歷史。

當一種物品以其平凡然而獨特的存在,以及與一個村子數百年的經歷聯繫在一起,並且由此散現出我國某些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經濟風貌時,這個物品就有了史的意味,就值得為之秉燭一書。

龍水漆籃就是這樣一種物品。

 

第一章.龍水村由來

六百零二年前,隨著明永樂皇帝一道意旨的下達,一位姓郭名進保的明朝軍人,行進在兩千多人的軍伍中,遠道而來,脫下軍裝,來在永春這一處稱為“仙鄉”的山林野地,開始了他的屯田的生涯,“遂衍為族焉”。

永春縣仙夾鎮仙鄉片區龍水村是誕生漆籃的地方,當筆者試圖對龍水漆籃的歷史風貌有所展示之時,必須先對龍水村的由來有所描述。

仙夾鎮位於永春縣西南隅,距縣城十六公里,地處海拔較高,峰巒起伏,其中天柱山主峰海拔一○二○米。元代時,屬永春十二都,民國三一年(一九四五年),民國政府實行新縣制,將同處高海拔而且緊相鄰的夾際片區與仙鄉片區整編為一個鄉,取名時,取仙鄉的“仙”字與夾際的“夾”字合之而為仙夾鄉,此後,行政區劃與名稱又經歷一些變化,至二○○一年晉升為仙夾鎮。

關於龍水村的由來,在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永春十二都仙鄉郭姓族譜”裏,有以下一段文字:“我開基祖進保公系南京應天府江寧人也,為聖祖高皇帝留守衛軍,因出征木孔有功,至永樂二年撥入永春屯種,住十二都仙鄉,遂衍為族焉。”也就是說,西元一四○四年,有個叫郭進保的軍人來到仙鄉屯田,仙鄉所有姓郭的人,都是他的後人。

為了求證族譜所記真偽,筆者到縣城查找資料,《永春縣誌》裏確有相關的記載:“明永樂二年,調福州左、右衛和興化衛等三衛士兵二千六百八十八名,在永春設二十四所屯田,共屯田地七萬零八百零四畝。”

那麼,可以追及的情景是:六百零二年前,隨著明永樂皇帝一道意旨的下達,一位姓郭名進保的明朝軍人,行進在兩千多人的軍伍中,遠道而來,脫下軍裝,來在這一處稱為“仙鄉”的山林野地,披荊斬棘,開始了他的墾荒屯田同時也是開始了他作為永春仙鄉郭姓開基祖的生涯。

可以想像,在這次規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入永屯田行動中,一定產生過許多值得演義的故事,“十姓軍人結拜入永”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故事說,有姓李、郭、康、潘、陳、詹、梁、張等十個軍人首領,在入永屯田途中結拜為兄弟,不幸的是,其中一個兄弟中途病逝。至永春後,九兄弟被分別派往各處屯種因而繁衍形成後來永春的太坪李、仙鄉郭、五鬥康、達埔潘、溪南陳、德豐詹、都溪梁、潘上李、小邊張這樣一些族姓村落。為了紀念中途去世的兄弟,這九位兄弟便為他塑了像,取名為“大使公”,分別在自己所落腳屯墾的地方建了宮廟,把這位兄弟供祀其中,作為永久紀念,從而形成了以上所提到的幾個地方至今都有一個大使公廟(宮)的獨特景觀。在龍水村,“大使公宮”坐南朝北,在約十平方米的宮內,“大使公”身穿戰袍,手執藤鞭,頗有軍人威嚴。村人親切地稱他為“叔公佛”。據說,凡有供奉大使公的地方,當地人也都是稱之為“叔公佛”。“十姓軍人結拜入永屯田”這個傳說由於有“叔公佛”的存在變得真實而觸手可摸。龍水人說,“大使公宮”翻建之前,宮門題寫有“位居十軍之中,執掌萬眾以上”這樣的對聯。細忖之,對聯雖有誇張之嫌,但也算呼應了“十姓軍人入永”的傳說,不知翻建時因何失了這頗為應景之句。

好了,十五世紀初的這位郭姓軍人就這樣來到了永春,來到了當時隸屬於永春縣十二都的仙鄉所在。從他和他的結拜兄弟一起為逝者塑像,以便在當地永遠祭祀之的行為中,做為現代的我們,已經領略到他們那種義無反顧、行將他鄉為故鄉的悲壯。因為,可以想見,凡是需要屯墾的地方,一定偏僻荒涼,當時交通不便,來了,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沒有一腔“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決心,是邁不動南下的屯墾路的。

還可以想見,作為軍人,他一定正當青春年華。

他來了。據說,官府的人站在仙鄉高高的山頭,打響大鑼,鑼聲響到哪兒,哪兒便劃為他的田地山界。故幾百年來留下了“打鑼管業”這個獨特的辭彙。

鑼聲響過,年輕的郭進保在擁有了一片虎狼出沒的山林和荒野後安了家,族譜顯示,時年二十八歲的他已有一個張姓妻子和一個六歲的兒子。過了若干年,他有了第二個兒子,又過了若干年,他有了孫子,再過若干年,他有了曾孫……。總之,正是他的到來,仙鄉的山從此不再寂寞,仙鄉的水從此流淌人脈。到處,有了茅屋瓦舍,炊煙嫋嫋;到處,有了梯田疊翠,有了雞啼犬吠之聲,有了將雛攜婦之景……。到康熙年間,他的後代子孫已在仙鄉幾個大大小小山頭、山腰、山腳建立起了諸多村落,它們是嶺頭村、山后村、蓮湖村、龍林頭村、嶺後村、寨後村、水路村等。

仙鄉四周皆山,四周高中間低,宛如鍋型,其中那個叫水路的,是一個處於半山腰的村落,下雨時,山上來的水流經這個村落後流向更低的村莊去了,人們都說,鍋壁留不住水,這只是個流水經過的地方,所以,就叫“水路”了。

水路作為一個村名,在歷史上沿用了幾百年,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水路村與龍林頭村、山后村、蓮湖村、嶺後村、共五個郭姓小自然村組成一個龍水鄉,至一九六一年,仙夾人民公社成立,原龍水鄉分為三個大隊,其中,水路村沿用原名龍水,為龍水大隊,一九八四年,仙夾公社改名為仙夾鄉,龍水大隊也就改名為龍水村,沿用至今。

 

第二章.漆籃的製作

竹藝和漆藝融於一體。最大的特點是:

一、用細如琴弦的竹絲編籃,因而特別輕便。

二、用桐油和細如麵粉的泥土拌成油灰抹在竹籃的關鍵部位,因而特別堅固。

三、用髹也就是生漆漆籃,繪以圖畫、描金、堆雕等,因而特別貴氣。工藝相當繁複。

所有的工作,從破開一根竹子開始。

在工匠的手裏,竹子被鋒利的篾刀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不斷分下去,製成不同長短寬窄的篾片或篾絲。不可思議的是那些竹絲,既長且細,最細的只比頭髮粗一些,是名副其實的絲——柔可撓指!這麼精緻的篾絲,一靠嫺熟的手藝,二靠一種叫做劍門的工具。

在工匠的手裏,篾片為經,篾絲為緯,編制成籃。

籃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有提手的,也有沒有提手的,沒有提手的是盒、盤,有提手的分扁、格、盛三個大類共幾十個規格品種。

由於編制所用的竹絲十分細,整一隻籃,籃身顯得特別緊密,還特別輕巧。這很重要。

以上製作,統稱為“竹編”;所編竹籃,相對於漆籃成品,就叫“籃胚”,接下來就是灰工的活了。

在這裏,灰工的“灰”字,既作為名詞,又作為動詞。

作為名詞,灰指材料。

什麼灰?--土灰的灰。

挖田裏的土,研細,過篩,獲得細如麵粉的土粉

土粉拌以桐油,是為油灰。

做為動詞的灰,指的是把油灰刷到竹籃上的動作。

龍水漆籃既做到堅固耐用又依然輕巧而且盛水不漏的精髓之一,在於竹絲編籃,絲細籃緊密,緊密方可灰之也;另一處精髓所在,就在於這個“灰”字,灰而固之也。

隨便走進村中的一些人家,常能見到有人系著圍巾,套著袖套,坐在裝著油灰的桶邊,一手持杉皮灰板,一手持竹籃,正埋頭灰籃呢。他們中隨便哪個人,都能一邊做著手上的事兒,一邊告訴你灰籃的程式,大概是這樣的:石灰水煮籃胚→整理籃型→割篾頭→籃口上灰→籃身上灰→剪布樣→裱紗布→剪紙樣→裱紙樣→整只籃灰頭遍→修削→籃底上幼灰→籃外上幼灰→挑紙→再次修削→上灰→磨灰→上清油→上黑油,總共二十幾道工序。

接下來,就是漆畫堆雕了。

漆工大概是這樣的:生漆加工→籃身刷磨→洗籃→上漆→過水磨→再上漆→上金箔、安金線→朱紅→打金治→安金朵。

畫工大概是這樣的:曬籃→退土→繪畫→安金。

堆雕大概是這樣的:制漆面→印花型→粘籃朵→修花紋。

經漆、畫、堆雕,那只灰頭土臉、然而已經擁有漆籃真諦的、顯見堅實的、盛水不漏的、有漆籃形體的籃子,變得更加堅固耐用,變得華麗乃至貴氣無比。

何以見堅固?就說那種最大號的盛籃,一擔可盛百多斤,挑著走出三、五十裏路,不損不變形。就說那種直徑盈尺的扁籃蓋,平放在地上,一個大男人站上去,籃蓋紋絲不動,或者拿兩、三尺高扔到地上,也絕不會壞的。

何以見耐用?不怕酸、不怕堿、不怕開水燙、細心保護,用得幾十年、百多年。泉州市博物館所藏以及民間所藏的咸豐年間所制的漆籃,至今乃光鮮如新。

何以見華麗?優質的漆籃五彩紛呈且光可照人。

何以見貴氣?歷數百年來,越是富貴人家,越是備之齊全,甚至成為藏品。在我國閩南和東南亞地區的望族人家,大多擁有幾件漆籃精品便是最好的證明。

歸結起來,龍水漆籃最大的特點是:

一、用細如琴弦的竹絲編籃,因而特別輕便。

二、用桐油和細如麵粉的泥土拌成油灰抹在竹籃的關鍵部位,因而特別堅固。

三、用髹也就是生漆漆籃,繪以圖畫、描金、堆雕等,因而特別貴氣。

世界上輕便的東西很多,但很難兼有堅固;同樣,世界上堅固的東西很多,但很難兼有輕便。

世界上輕便而又堅固的東西固然有,但很難兼有貴氣。

而龍水漆籃,不僅顛覆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宿命,而且,它是如此地異彩紛呈,是如此地既輕便堅固又貴氣無比。

輕便堅固乃有獨特實用。

貴氣乃顯不凡藝術。

一種藝術而有實用之物,方可傳之久而成就一方水土一方人乃至一方文化景觀矣。

 

第三章.漆籃由來

有不同的傳說,但歸根結底應相信創造源於生活。隨著時間的推移、經驗的積累,創造在繼續、在昇華,漆籃製作工藝走過了從粗糙到精緻、從品種單一到品種繁多的歷程。屯田軍人郭進保的後人創造了一樣獨特的工藝品,開闢了一個獨有的市場。

顯而易見,漆籃是融竹藝和漆藝於一體的產物。

我國地處亞熱帶,有豐富的竹林資源,把竹子劈成細薄的竹條編成籃、筐、籠、箕等日常用具,在我國大江南北早已司空見慣,而把生漆塗抹在木器具上起防腐和美化作用的漆藝在我國也早就有之。而眼下見到的漆籃工藝,則是把竹藝和漆藝和而為一,不僅一舉顛覆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宿命,而且使簡單的竹籃從此由單調變得異彩紛呈。

是誰最早想出要這樣做?

還有一個問題是:最早,早至何時?

換個問法就是: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由什麼人產生了這個全新創意並且付之實施成為現實?

事實上,這個問題如今誰也說不清,說不清於是往往就有了傳說。

有過一種傳說:在好久以前,龍水村有一對聰明的姐妹名聲在外,於是有好事者聞其芳名前來,出難題考之:如何使風吹燭火不滅,如何使竹籃打水不漏。

這一考,考出兩樣新鮮東西:燈籠和漆籃。

還有過一種傳說:龍水村的一對夫婦,妻子善編制竹籃,丈夫精于漆藝。一日,丈夫為在山那邊種地的妻子送飯,提著的竹籃裏放著一碗粥和一碟菜,不想在跨越一條小溪的時候滑倒了,籃子打翻,粥從竹籃的孔裏漏得所剩無幾。這位漆匠在惋惜之余忽然靈光一現,回到家裏,將桐油灰刷在竹籃上,形成了最早的漆籃。

第一個傳說兼有遊戲成分。

第二個傳說充滿生活氣息。

是遊戲還是生活催生了漆籃?

我更願意相信後者--如此具有實用性的用品,一定源自生存本身的召喚!

龍水村人說,根據先人一代代口口相傳下來的說法,漆籃已有四百多年歷史。

在《永春縣誌》,筆者查到如下文字:

“明正德年間(一五○六-一五二二),西向(由於仙鄉位於縣城桃源之西,故在行政名稱上有一度又名“西向”)龍水的油漆匠,把傳統產品竹籃和竹盤的胚件放在石灰水中煮後,晾乾抹上桐油灰,表以夏布,塗上生漆,製成漆籃,使之堅固耐用,以後逐漸改進,在漆籃的提柄、籃蓋、籃體上精心裝飾圖案,雕花繪畫,經過三十幾道工序製作,成為名貴的漆籃。”

從時間上說,這和龍水村人的說法基本一致。

那麼,也就是說,在郭進保到仙鄉屯田約一百一十年左右,他的第五、第六代傳人創造發明了漆籃。

關於先人為什麼會想到將竹藝和漆藝結合為一體,除了以上傳說為我們提供出一些思路外,村長郭從針認為:從文物考古知道,塗灰上漆的盤子已有千多年的歷史,但是,漆盤沒有提手,有了提手的漆籃才可提,可挑,方便出門。龍水漆籃有可能是祖先自己想著造出來的,也有可能是受漆盤的啟發,在漆盤製作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不由人想像,從南京來到仙鄉的郭進保,是否曾在行李中攜帶有竹漆盤之類的器具因而啟發了他的後人呢?

接下來值得探討的是,那只油灰包裹著的籃子是如何傳開來?用現代語言講就是,它是如何得到推廣乃至在相當大的一個區域流行?

龍水村人對此倒是很有見地,有人說,閩南有一句俗話叫“勾籃來,手巾頭去”,(注:閩南語裏,那種沒有格層的漆籃也叫勾籃,這個“勾”字,是指把漆籃勾在胳膊彎,是一個動態詞)“勾籃來”,說的是胳膊彎裏勾一隻盛著禮品的漆籃去走親訪友,“手巾頭去”,則說的是提著用手巾包裹著的禮品去回訪,還禮。整一句“勾籃來,手巾頭去”,十分形象地表達了禮尚往來的民俗。鄉親們認為,正是從這句流傳了幾百年的俗話可以得知,漆籃有著悠久的歷史,並且,漆籃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盛裝禮品的角色。

哪個人不需要走親訪友?在人們庸常的生活中,走親訪友又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啊!想當年,在還沒有漆籃的年代,人們走親訪友時,那不多的禮品要麼用粗糙的毛邊紙包著,講究一點的,就是用手巾頭提著去了,當漆籃面世,人們很快發現用它來盛裝禮品是多麼地合適。每個時代都有創造,每個時代也都有時尚,想想,那時,鄉間小路上,一個款款走著的少婦,臂彎裏勾著個漆籃,那輕巧有形的漆籃正好就抵在她婀娜的腰肢上,這樣的景致,肯定吸引了不少鄉村裏的目光,包括那人,那籃。

把禮品放在漆籃裏,既私密又隆重有風光,一開始有人這樣做了,慢慢地有更多的人這樣做了,主要是婦女們在這樣做。少數人這樣做,是時尚,很多人這樣做,就成為生活必需品了。

永春的姑山鎮盛產優質荔枝,古時是為貢品,有傳說,永春縣知府將荔枝裝在漆籃裏送進宮去,皇帝吃了荔枝,還誇了漆籃。

龍水人普遍認為,漆籃在閩南的逐漸盛行還與農村生活中歷來就有的迎神拜佛活動有關。

迎神,就是把常年供于別處的菩薩迎到本村隆重敬拜一番。敬拜時,家家戶戶在菩薩跟前的開闊地上擺開八仙桌,基本上是一戶一桌。桌上放滿供品,葷的如豬雞魚,素的有麵條米粉瓜裹菜等。山裏房屋倚山型地勢而建,居住分散,在還沒有漆籃的年代,供品只能放在竹籃裏,為了避免一路上風吹日曬雨淋,也為了保障竹籃不致于因為盛得太重在半路上散架,通常就用一個大布袋把竹籃兜住然後挑著趕到敬拜現場,要是竹籃不夠大,供品一多,還得分幾次挑。如此景觀,現在尚可見。當漆籃誕生,尤其那種有著多層格層的大盛漆籃被製作出來,夠堅固,有容量,有密閉性,又美觀,當即吸引了人們的眼球。可以推測,最先購置這種盛籃的人家,非富即貴。而龍水村的漆籃師傅們也一定不斷探索和改進漆籃的樣式和工藝水準,格層編出了花窗,既透氣,又有裝飾效果,而那款最大的盛籃,一個格層正好可以放進五只碗,一擔兩隻籃共六層,全部取出擺開,正好滿滿一桌八仙桌!

迎神如此,大型的祭祖也是如此,族人在約定的日子裏要從各自居住的地方或提或挑著祭品趕到祠堂。

有時候,並非迎神祭祖這樣群體行為,而是哪家哪戶要到哪兒寺廟燒香還願了,也必得挑上各色葷素供品,有時還路途遙遠,幾十裏路程是常有的事,這時候,那輕便堅實美觀的多層大盛籃就顯得十分必須了。

漆籃的第三大用處與嫁女兒有關。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始,閩南人家嫁女兒事,通常要讓女兒帶上糖、花生、雞蛋、面線,意在祝福出嫁者子孫興旺,夫妻甜蜜。在還沒有漆籃的年代,就用手巾頭包著去,或用一般的竹籃提著去。當漆籃出現,那種籃身和籃蓋有彎彎的弧度、漆畫考究、特別美麗特別精緻、不大不小、正好合適勾在女人臂彎的扁籃,就於不知不覺中在嫁女時派上用場,以至於時日一久,在閩南地區,這種漆籃成為必不可少的嫁妝之一。

親戚朋友總是要走動的。

神總是要拜的。

祖先總是要祭奠的。

女而總是要出嫁的。

那麼,漆籃總是要用的。

當代人曰:有需求就有市場,其景可見。

當代人曰:市場是可以創造的,其理亦顯。

始料不及的是,漆籃的最大市場後來竟是東南亞(南洋)的華人世界。

話說從十八世紀起,閩南開始有大量人口下南洋,離開故土的人們,在走親訪友、迎神祭祖、女兒出嫁時,仍然習慣用漆籃,因此,回鄉時,就沒忘買了返回時帶上。漸漸地,成了風氣,需求大了起來,對海外的漆籃貿易也就出現了。漆籃是耐用品,時日久了,看到漆籃,想起故土,因此,對於海外遊子,漆籃不僅實用,還成了思鄉之物,成了故鄉的象徵。幾年前,馬來西亞麻六甲市政府附近的一條街道兩旁擺放的水泥花盆曾經全部仿製成各種漆籃的形狀,堪稱一景,也是漆籃盛行東南亞的有力證明。

不僅如此,於國內海外,那些漆籃中的精品,還成為一些人的藏品。

……

就這樣,漆籃全方位進入了人們的生活。

就這樣,生活全方位塑造了漆籃。

 

第四章.清朝時期的龍水漆籃

史記,二百多年前,仙鄉郭姓人開始外出編制漆籃;一百五十多年前,開始在外經營漆籃鋪。可見清中期開始,漆籃正在成為商品,製作經營漆籃已經成為一部分仙鄉郭姓人的職業。

據《永春縣誌》記載,清乾隆年間(一七三六~一七九五),龍水郭孝養、郭榮保等人開始出外編制漆籃。這是關於龍水村人將漆籃作為外出謀生手段的最早的記載。

《永春十二都仙鄉郭姓族譜》裏確有郭孝養其人,乃仙鄉郭姓開基祖郭進保的第十三代傳人。孝養是他的字,名為際便,生於清康熙壬寅年(一七二二年)。

同樣是縣誌記載,“至咸豐年間(一八五一~一八六一),其族人郭永盛、郭振裕、郭英玉等二十多家一百多人,分別在永春縣城、五裏街、和泉州、晉江、安溪等地設鋪營業銷路遍及閩南城鄉。”這是關於龍水漆籃設鋪行銷的最早記載。漆籃開始以地域性商品的面目存在於世。並且,顯而易見,漆籃從業者僅限於仙鄉郭姓人。

在這裏,也許有人會問,這時難道就沒有別姓的漆籃從業者嗎?

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原因是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仙鄉郭姓一直堅持漆籃工藝製作“傳男傳媳不傳女”,另一個原因是漆籃工藝確實繁複不已,較難傳播。

縣誌還記載:“一八○一年,漆籃開始遠銷南洋各埠。”

由於年代久遠,先人又沒有想到要對自己的作為有所記錄,漆籃在一、二百多年前的史料只能靠地方誌提供,作為縣誌,對當地當時的特色經濟行為以及資料必然會給以關注和重視,故記載之,因此,關於彼時龍水漆籃存在的狀態,從以上縣誌所記,可見一斑。

 

第五章.民國時期(抗日戰爭前)的龍水漆籃

泉州、廈門的漆籃公司興盛一時,漆籃暢銷海內外,仙鄉尤其龍水村成為舉足輕重的人才基地和籃胚供應基地。

說起民國時期的漆籃製作和經營,龍水人不斷地提到泉州振美源漆籃公司。在村的印象中,振美源漆籃公司曾經興盛一時,要不是抗日戰爭爆發,還會有更大的發展。

為了瞭解振美源的情況,筆者走訪了不少人,可以說,仙鄉地面以及在外地的,凡略知這一時期漆籃事的人都走訪或電話訪問了。獲得的資訊超出振美源範圍,這令人高興,只是歲月滄桑,往事已難精確具體,不過,概貌還是有的。

閩南地區漆籃店鋪基本情況

已知的漆籃店鋪有:

一、泉州振美源漆籃公司--系龍水村郭彩和等龍水村人創辦,址位於泉州市藝梳巷附近的□□街。創辦時間已難確定,有人說是清朝末,但無據,只是郭彩和的兒子郭清柏談到,其父若在世,當一百一十四歲,其姐郭婉今年八十四歲,是在泉州振美源漆籃店出生的,依此類推,振美源公司至少是創辦於八十四年前,即一九二二年前,至於前到什麼時候,已無據可考。這是一個股份公司,龍水村人郭智太、郭清伍等龍水人都有股份。所有的股東幾乎同時都是手藝高超的漆籃大師傅。郭彩和、郭禮全、郭仁輝、郭重伏先後任過經理。振美源公司在距泉州二十多裏路的石獅新華路開有分店,乃與一石獅人合股,石獅人為坐商,振美源提供貨源。

二、廈門振益漆籃公司--郭彩和等人於泉州辦店同時在廈門開辦了振益漆籃店。同樣有龍水村一些能漆能畫的大師傅參股,店址位於開元路。

三、廈門永振興漆籃店--一九三○年,永春達山村(烏石)一個名字叫做“包”的與仙鄉美寨村陳嘉慶在廈門合股開辦,陳嘉慶的侄兒陳金英現年九十一歲,二十歲時跟著叔叔在永振興店做漆籃,他說烏石包當時是廈門的一個保長,對漆籃工藝和經營都外行,但有勢力,認准搞漆籃能賺錢,擁有永振興三分之二股份,店址與振益店同在開元路。烏石包有資本,高薪從泉州振美源挖了一些大師傅來。

四、廈門福民漆籃店--老闆是與仙鄉不到三公里之隔的夾際村人鄭志堅,他不懂漆籃,但有資金,同樣用高薪從其他漆籃店聘請大師傅,但不到兩年,過番(出國東南亞)去了,店鋪關閉。

五、永春縣城郭振盛漆籃鋪--《永春縣誌》記載,“民國元年,在永春縣城中山路的郭振盛漆籃鋪生意興隆。至一九二五年,該鋪月產漆籃一百一十五只。產品參加民國二○年(一九三一年)福建省工商品展覽會,被評為甲等。產品銷往上海、福州、廈門、和東南亞。”這是迄今為止有文字記載的民國時期最早開辦的漆籃店,從所記可以看出,這家店雖然規模不大,但存在時間不短,且有名望。龍水村八十高齡的郭雲派提供了一個資訊,說振盛店是仙鄉蓮湖村落的郭仁金做頭開辦的,他又說,蓮湖郭金川做的一隻四寸盛籃還得過省裏舉辦的世界特產展覽會一等獎。

六、永春縣城振裕漆籃店--仙鄉嶺頭村落的郭其水開辦,家庭作坊式,籃胚到仙鄉採購,由其本人以及妻、子在縣城完成油灰漆畫製作後擺在門店銷售。

總觀民國期間(抗戰前)漆籃店鋪的生產經營,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內外銷都做,但廈門的以外銷為主。

二、就目前所知,振盛、振裕店為家庭作坊式,振美源、振益、永振興、福民公司為股份合作式。

三、在漆籃店鋪、公司所在地,經營者只在經營地組織油灰和漆畫工序,所需籃胚則回鄉採購,由仙鄉的漆籃散戶提供。

四、所有的這些公司店鋪大都是前店後廠式,即使是在廈門的幾間以生產出口產品為主的公司,也有個店面,既是展示產品的視窗,也是內銷的店面。

五、生產時,在漆畫階段,店鋪大都會在籃蓋上用生漆寫上店鋪的“字型大小”,類似商標。銷售時,買家認“字型大小”而購。生漆千年不腐,那籃,直到用壞,那字型大小還在上頭。

六、廈門的幾間店都開張在振美源之後,,主要做出口,後來名聲都比泉州的大,一些有名望的師傅紛紛從泉州來到廈門。在廈門做過漆籃的龍水人說,當時廈門對外開放,鼓浪嶼有很多領事館,廈門搞大建設,有電燈,泉州尚沒有,廈門的工資更高。也就是說,廈門的經濟大環境更具優勢,搞出口的話,廈門也更直接,外貿較泉州發達。

七、這一時期,開始有外姓(相對于郭)人以資本投入經營漆籃,參與競爭,這是漆籃突破族姓局限、真正邁進市場的象徵。

龍水村在抗戰前與漆籃的關係

在以上可知的漆籃經營單位中,振美源公司規模較大,歷時也較長,被譽為泉州四大公司之一,對漆籃的後來影響較深,不妨從它說起。

有到過振美源的人至今記得,樓上樓下三層,一樓,店面挺大,振美源三個字也寫的很大,二樓三樓做工房,彙集了仙鄉主要是龍水村一批能工巧匠在那從事漆籃的油灰、漆、畫、堆雕工作。其中。手藝較出名的有郭智太湖、郭亨胖、郭相慨、郭興合、郭雲派、郭相貫、郭清輝、郭清伍、郭清燦等。

振美源店究竟為龍水村帶來了怎樣的經濟效益,從以下幾個事例和數位可以出觸摸到一個大概:

全村凡會油灰、漆畫的男子大都到那了,包括駝背的,跛腳的,用當代語,這是一批進城的打工者。這些男子中,那些未婚者有多人就地娶到了泉州女子為妻。在不通公路的時代,永春仙鄉距離泉州可謂山高水遠荒蠻偏僻,肯嫁,那是漆籃為媒。這批人手藝好,當時漆籃銷路也好,兩相映照,工資就高。工余出門上街,這些年輕人穿著皮鞋、西裝或長衫甚至帶眼鏡,挺入時,有那泉州女子,認可他們的手藝、為人,就把他們的山裏人身份忽略不計了。在這批嫁給龍水郎的泉州女子中,有一個是曾經和孫中山一起搞過革命、時任泉州地面十三鄉民團團長的獨生女嫁給了郭清伍。郭清伍善漆畫,擁有股份,且是經理郭彩和之侄,但即使如此,郭清伍也不敢覬覦,是這位權勢頗大的父親自己看上了這個會漆籃手藝、有振美源股份的小青年,主動托人求婚。

當時,一個漆畫工的月工資是多少?健在者回憶道:當時,日本鬼子就要打來,穀子很貴了,還可買十擔穀子呢!

漆籃製作有竹編、油灰、漆畫三個階段性工序,後兩個工序在城裏,竹編則在家鄉完成。

那個時候,經常可以看到仙鄉人挑著龍水竹籃往姑山下走,竹籃是用很細的竹絲編成的,每只籃都很輕,一個人能挑幾十隻,看上去像挑著兩座小山。哪兒有漆籃店就挑望往哪兒,主要就是永春縣城、泉州、廈門。除了一路挑著走去,泉州方向的還可以從南安碼頭鄉的一個小碼頭上船,沿東溪向晉江到達泉州。

為什麼竹編生產沒有在泉州進行?

有這樣幾個原因:

其一、在交通運輸不便的年代,挑著輕便的半成品竹籃進城與扛著粗笨的原材料竹子進城相比,前者成本顯然較底。

其二、漆籃製作,油灰技藝和漆畫技藝相對獨立,會灰工和漆畫的一般都不會竹編,竹編手藝有其相對的獨立性,在龍水村,能一手將漆籃獨立完成的有,不過那可是鳳毛麟角,相當難得。而比起一般的竹籃,漆籃的編制顯得複雜煩瑣得多,僅破篾、過篾兩關,就非易事,得有專門的破篾師傅,篾絲長3、4米,過篾時得有足夠大的空間可甩可放。竹絲短些行不行?不是不行,不過,編成的籃子竹絲的接頭就太多了,影響品質。。因此,破蔑過篾工序就特別占地方,城裏房租貴,把破蔑師傅弄到城裏做活,顯然也是高成本。

其三、有了那破篾師傅備下材料,就該編籃了。編籃的一個特點是活慢,費時,另一個特點是編籃的活可以斷斷續續的做,不必一口氣完成,女人勤快,地裏家務活做完,一有空就坐下拿起編一點,夜裏孩子睡下了,煤油燈下還可以編,長此以來,不知不覺間,編籃的活,女性為主了,龍水村的媳婦,年輕的年老的,有許多人會編。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在那個時代,女人是不大可能出門做工的,更主要的是,女人出門了,家裏老人孩子一堆事怎麼辦?

有了以上原因,仙鄉郭姓村落成為編籃基地就順理成章勢在必然了,其中龍水村的規模最大。

除了振美源,在廈門的幾個漆籃店也是靠龍水供應籃胚,當年,龍水村幾乎是家家戶戶竹籃編制生產忙。

民國二、三十年代,都說南洋的錢好賺,只要花十元大洋,也不用辦什麼手續,就能夠乘船而去。郭、陳是仙鄉兩大姓,陳姓幾乎家家戶戶有人去了南洋,郭姓開始也有人去,但去後發現在泉州廈門做漆籃收入更高,就又回頭,因此,解放前仙鄉郭姓成為華僑的極少,在龍水村,只有二戶。

這一時期,泉州、廈門的漆籃公司興盛一時,漆籃暢銷海內外。

這一時期,仙鄉尤其龍水村成為舉足輕重的人才基地和籃胚供應基地。

這一時期,漆籃養活了一無田利二無水利三無山利的龍水村人。

這一時期,漆籃為龍水村帶來了財富,帶來了自信。

 

第六章.抗日戰爭時期的龍水漆籃

在劫難逃,所有的漆籃公司店鋪全部關閉,戰爭中斷了漆籃的繁榮,在城裏生產經營漆籃的龍水人全部返鄉。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漆籃生產以各家各戶做“散籃”為主,挑籃叫賣,勉強度日。

日本侵華戰爭帶給我國人民的苦難是全方位的,龍水漆籃也難逃其劫,尤其是,一九三八年日本打進廈門,對外貿易全面中斷,用閩南人話說就是“船路沒通了”,在廈門主要組織生產漆籃出口的幾個漆籃公司登即倒閉。泉州、永春縣城的幾間店同樣受影響,紛紛關門。

過來人描述,當年,筐裏裝著行李和小孩挑上就跑。有人坐轎,日本飛機炸彈炸下來,轎夫扔下轎子跑了,坐轎的下轎撩起長衫也跑。通通都是往鄉下跑。親歷那場戰亂的人每當談及他們慌張撤離廈門的情景時,他們的語彙不是“撤離”,而是這樣三個字:跑日本!

以漆籃為生的人們陷入困境。

首先是,在外的男人不得不返回家鄉,而在家鄉從事竹編的同樣沒了活幹。男人女人同時失業。由於長年在外以手藝為生,許多人家沒有半分田,並且有些人在泉州廈門時間長了,漆籃營生也做的好好的,心裏打算的就是在那長久定居了,家鄉也就沒有建置房產或者尚未建置。沒有田地,沒有房子,猛然之間跑回來,一無所有,日子怎麼過!郭亨胖就是一例。他的大兒子當年才五、六歲,至今七十年過去了,仍然清晰記得,父母帶著他和弟弟回到龍水後,是村裏人拿來紅薯等等吃的用的來幫襯,才渡過一開始兩手空空的難關。

整個四十年代,只有二十一座瓦房、不到百戶人家的龍水村籠罩在淒風苦雨之中,許多人家不得不賣兒賣女,以頂厝為例,六戶人家就有四戶賣兒女。

但日子總得想辦法過下去,一個主要靠手藝存活的村子,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發揮那雙聰明勤勞的手的作用,外銷堵了,寄希望於內銷,有的人做一些漆籃挑著到處叫賣,有的人到外地編一些菜籃賣。漆籃的漆畫和傢俱的漆畫是相通的,有的人就到處找油漆傢俱的活做,也有改行的,比如郭清伍,就在永春縣城踩三輪車。順便說一下,可敬的是當年看上龍水漆籃匠的那五個泉州、廈門女子,如今個個甘願跟隨丈夫回鄉,過有上頓沒下頓甚至賣兒賣女的苦日子。她們一切從頭學起,包括如何拿柴刀、握鋤頭,如何養雞養豬,如何蹲兩塊木板晃悠悠架著的茅坑……還有一些曾經跟隨丈夫進城過上比較悠閒日子的妻子們,回了鄉,同樣面臨重新適應鄉村以及生活艱難的問題。

這一時期的龍水村那些依舊靠漆籃找活路的人,由於缺少了有組織的生產經營,就只能各自想法,大多是挑著漆籃叫賣。往南安、泉州、晉江、石獅,往漳州,往仙遊、莆田、涵江,往“內山”比如永春的一都、德化縣、大田縣、尤溪縣……主要還是閩南地區。八十多歲的郭雲派回憶,他和郭亨胖一起三次到仙遊,線路是這樣的:仙鄉→姑山→城關→嶺頭庵→新溪→湖洋→白果嶺→郊尾→仙遊縣城,走了三天。如果還想往涵江去,就在郊尾上船,挑去的漆籃在涵江要是沒賣完的話,再往北已沒有市場,就掉頭挑到莆田賣。

男人挑,女人也挑。郭亨胖、郭鳳殊等等的妻子都曾經和她們各自的丈夫一起,帶上加制飯(乾糧)起早摸黑,爬山涉水,挑籃叫賣。

挑著漆籃往大田、尤溪這樣的大山裏走總是一件十分艱巨的事,個別有能力把竹編、油灰、漆畫全部工序從頭到尾完成的,乾脆在當地駐腳,比如郭亨胖、郭淵泉父子、郭興合、郭天助等幾個,一九四四年,就在尤溪49都做籃賣。做漆籃,也做一般的菜籃。就地做,就地賣。

戰亂年頭,國內的購買力大大下降,鄉親們雖然四面出擊,漆籃的銷路仍然十分有限,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由於缺乏組織,生產製作以個體為主,做成一批後,挑出去叫賣,用鄉親們的話說就是“做散籃”,“散籃”的製作品質下降,特別是挑籃叫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也就談不上對售後的品質負責,偷工減料的行為隨之出現,因此,整個四十年代,龍水漆籃數量下降,品質下滑。

戰爭改變了龍水村人的命運。

戰爭中斷了漆籃的發展。

 

第七章.新中國五十、六十年代的龍水漆籃

先是成立“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小組”,繼而成立“永春縣龍水漆籃生產供銷合作社”,一九五八年,改組為“地方國營永春工藝美術廠”,幾十個龍水漆籃師傅搬遷進城,永春工藝廠開始成為漆籃在永春乃至整個閩南地區最大的生產中心,所生產的“迎春牌”漆籃暢銷海外,成為永春縣不可多得的創匯單位。

“二戰”結束,百廢欲興,龍水漆籃同樣顯示出了一股子東山再起的勢頭,首先有龍水村人郭清燦父子在泉州開張了名為“振隆”的漆籃店,郭火生、郭會表等人也在廈門有所動作,試圖辦店,但是,內戰風煙又起,國民黨抓壯丁抓得凶,年輕人成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不得安心做事過日,因此,至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漆籃事業並沒有多大起色,漆籃製作銷售仍以“做散籃”為主。

龍水漆籃的再度組織並且漸有起色得從五十年代講起。

一九五四年,“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合作小組”成立

五十年代初的永春農村經歷了喜氣洋洋分田到戶後不久,和全國一樣,開始搞農業生產互助組,於一九五三年則向農業生產合作社邁進。一九五四年,全縣成立農業合作社二百二十六個,也就是這一年九月,永春縣成立了手工業聯合生產合作社。(簡稱手聯社

在縣手聯社的指導組織下,一九五四年底,“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合作小組”誕生。

根據經歷者描述,漆籃生產互助經過大致是這樣的:籌錢,股份合作,村民自願,做竹編的一股十元,做漆畫的一股二十元,仙鄉地面其他村落會做漆籃的也有幾個人來參股。總共集了七十多股。漆、畫工序集中到村裏那座叫“伺裏”的空曠民屋生產,竹編的則各自在家操做,做好後挑到“伺裏”評級、登記。推郭從墩、郭望仁做頭,郭望鳳搞採購。制定了一些勞酬制度。當時,郭相貫、郭雲派跑推銷,他們對泉州地頭較熟,主要跑泉州,因此,泉州的一些傢俱店百貨店裏,會擺賣漆籃。

毫無疑問,“漆籃生產互組合作小組”的出現是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新中國建立,破舊立新,原有的市場經濟體系業已破壞,新的經濟體系尚在摸索之中,在農村,農業互助合作應運而生,緊隨其後,那些分散的手工業者,紛紛地也在政府的指導下組織了各種生產互助合作社。所有這一切,有民間的智慧在,更有執政者的策動,說到底,是時代的必然產物,有其合理性、先進性。具體到漆籃來說,通過互助這種形式,變分散為集中,變單幹為合作,每一個有技藝的人,在這樣一個集體裏,分工合作,個人才華技藝可以得到最大發揮,因此,多年來吃夠漆籃單幹苦頭的龍水人,一呼即應,村中最有技藝的漆籃師傅都加入了,僅在“伺裏”厝集中從事漆、畫的大師傅就有 三十多個。

同時,解放前就在永春城關做漆籃賣的嶺頭村落郭其水一家包括郭仁定夫婦、郭國監夫婦以及蓮湖村落的郭亞抿(音)夫婦等,同樣在縣手聯社的組織下,成立了“永春城關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合作小組”。八、九個人,以油灰漆畫為主,竹編籃胚,到仙鄉採購,成品就城關當地銷售。

一九五五年,“永春縣龍水漆籃供銷生產合作社”成立

隔後幾個月,永春縣政府手工業管理科便著手把龍水的和城關的兩個漆籃互助合作小組合併,組織成為“永春縣龍水漆籃供銷生產合作社”。

龍水人將這個長長的名稱簡單親切地稱為“龍水籃社”或者“籃社”。

兩個小組依舊在原來各自所在地從事漆籃製作,但統一管理,籃社主任以及龍水小組的會計由手聯社派任,他們住在縣城,但經常到龍水村來,在縣城和仙鄉之間兩頭跑。對外的生產數量由廈門外貿部門下達,對內生產數量靠籃社的銷售人員根據內銷情況決定。為了擴大內銷,籃社在泉州開元路購買了一間店面,作為銷售視窗,也是輻射晉江、石獅等地的總經銷店。《縣誌》記道:“一九五六年五月開始成批生產永春著名工藝品漆籃,遠銷港、澳和東南亞各國。”社員按勞取酬,拿計件工資,一些手藝好又勤勤做的籃社社員,每月能賺到五十多元,比當時縣長的工資還高。小組向手聯社交納為數不多的管理費。

“籃社”成立的具體時間是一九五五年十月。

郭連春保存著當年一張照片,幾十個人合影,書有“永春縣龍水鄉漆籃供銷生產合作社成立紀念全體社員留念”字樣,(注:龍水一直都只是一個自然村,新中國成立後,將它與龍林頭村、山后村、蓮湖村、嶺後村共五個小自然村組成一個龍水鄉,故在這一張照片裏出現有“龍水鄉”字樣,這樣的行政建制延續到一九六一年仙夾人民公社成立)。

籃社有龍水和城關兩個小組,準確講,這是籃社成立時龍水小組成員合影。

時光如流,半個世紀前漆籃的人與事,如煙似夢,因此這張照片彌足珍貴,如今看著它,尤見當年情景:只見簡陋的“伺裏”厝廳堂上,當年五十多個龍水人,分成五排,神情認真,目光專注,他們身後的牆上,懸掛著莊嚴的國旗,兩邊柱上是對聯,左聯清晰可見:“互助合作實現計畫經營”,還有一些漆籃蓋掛在牆上,那應是製作中的半成品。這一切,使往事變的那麼生動具體,那麼觸手可及。五十多人中,最老的五十多歲,最小的是十六歲。五十多人中,有三位女士。

籃社成立時,手聯社調龍水組的郭連春、郭安國、郭清伍、郭天助、郭雲彬、郭成達六人到城關,充實城關的漆籃小組,原小組成員郭仁定為理事,調來的郭連春任籃社副主任同時為城關小組監事兼出納,郭成達為採購,會計由手聯社委派。由此可見,手聯社已經著手加強城關漆籃組。

在一九五六年的永春政府檔中可以看到這樣的文字:“到年底,全縣成立二十六個手工業生產合作社,實現了手工業生產合作化。”

龍水籃社可說是在這個合作化運動中較早組建的手工合作社單位之一,分析起來,與兩個因素有關:一個是,政府對龍水漆籃工藝較為重視、較早進行合作化運作,另一個是,漆籃從業人員比較集中,便於運作。

從一九五四年的“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合作小組”演進到一九五五年的“永春縣龍水漆籃生產供銷合作社”,有這樣幾個變化:

一、組織更加嚴謹,漆籃的供銷生產進一步納入政府的管理體系。

二、一個單位,兩個小組;一套管理班子,在兩個不同地方組織供銷生產。

三、政府開始有意識加強城關小組的供銷生產能力,為此後不久永春工藝廠的成立奠定基礎。

資料顯示,一九五六年,永春龍水漆籃供銷生產合作社有正式職工四十六人,年產漆籃 九千六百件,產值五.四二萬元。

“廈門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合作小組”的成立

廈門曾是龍水漆籃的熱土,振益、永振興、福民等漆籃公司曾經與東南亞地區有過數額可觀的漆籃貿易,是一九三八年日本的入侵,使仙鄉尤其龍水村依靠漆籃為生的人們從廈門逃難四散,使得正在順道上經營的幾個漆籃公司從此關閉。從那以後到四十年代末的十多年間,在“船路沒通”的情況下,龍水漆籃在廈門也就沒有什麼造就,只有龍水的郭火生一家在那做點散籃賣。

廈門的龍水漆籃生產互助小組的成立純屬意外。

話說五十年代初,船路又通,有南洋客到龍水來買漆籃,郭會表將兩隻做工精緻、籃蓋上寫有“振遠”字型大小的漆籃賣給一個新加坡華僑,沒想到,過後,這個華僑來信要購買一批數額頗大的這種字型大小的漆籃。

當時,郭會表正在晉江安海,他和郭連春、郭會浪、郭重詩等幾個在那做漆籃已有一年多,他們做,當地一個傢俱店老闆收購,在傢俱店擺賣。接到新加坡人的漆籃定單後,郭會表決定在廈門組織這批貨的生產,便前往廈門,除了郭連春,其餘幾人同往。

轉眼到了一九五四年,到處在搞互助合作,郭火生與郭會表兩個原本各自獨立漆籃小單位,便也隨潮流而動,合而為一,廈門的龍水漆籃互助合作組就這樣出現了。

一九五八年,“永春龍水漆籃供銷生產合作社”改組為“地方國營永春工藝美術廠”
僅僅從名稱的變化可以知道,這次的變化很大:由社而廠,由合作而國營。

具體到其中的人與事,首先是龍水漆籃組取消,挑選其中技藝特好的進廠,他們是:做竹編的有郭相巷、郭清眉、郭文仲、郭從敦、郭智善等,油灰、漆畫的有郭清伍、郭雲皮、郭相簽、郭相筆、郭雲霞、郭安國、郭天助、過郭智太等。對他們來說,他們是幸運的,他們不僅成為了國營工人,而且成為城裏人,吃商品糧,這在那個年代是令無數的農村人羡慕的。其次是由於集中,縣裏的管理者再不用兩頭跑,便於管理。再次是開始以地方國營的名義向全縣招工,結束漆籃長達四百多年的傳男不傳女的族姓製作傳統,突破族姓製作局限。

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龍水村民成為公社社員,專一從事農業勞動,個體的漆籃製作活動基本停止。直至一九六四年,村中才又組織一個與漆籃有關的組織,叫“龍水副業組”,為供銷社生產糞筐,也製作小量的內銷漆籃,供應泉州、晉江、石獅供銷社,此為後話。

永春工藝廠是一個以漆籃生產為主的兼有木雕、脫胎漆藝的綜合性工藝廠,經過發展,至一九六二年,全廠有職工二百多人,其中,竹編車間六十多人,油灰漆畫車間七十多人,脫胎車間七十人。脫胎漆藝雖然有工藝廠派員師學于福州,並無多大成就,而漆籃工藝卻有聲有色,畢竟,漆籃的根基雄厚,從龍水去的幾十個漆籃師傅,不管是編還是灰、漆,都是這一行當最高水準的,工藝嫺熟,手到心到,身心一體,不僅通曉每一道製作的最佳路數,更是諳曉漆籃的真諦,通達漆籃的靈魂,由他們手把手帶出來的學徒,也有師傅風範,做出來的漆籃不走樣不變形,實打實就是傳統的龍水漆籃。

在不知不覺中,“永春漆籃”開始代替“龍水漆籃”稱謂。“永春工藝廠”生產“永春漆籃”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

新中國建立後,民間迎神祭祖之類的活動統統視為“封建迷信”被禁止,如此一來,漆籃在閩南的銷路極大減少,但漆籃外銷量卻未受影響,反而極大提高,這主要得益於國家政治生活安定,對外交往順暢,自一九五七年廣交會誕生以來,永春工藝廠年年在廈門外貿部門組織下前往廣交會參展,一九五八、一九五九連續兩年,郭連春作為永春漆籃迎春牌參展代表前往廣交會,他記得,嘿,老外每每走過漆籃展位元,都會駐步流連觀看,他們被這不同尋常的籃子吸引。在永春工藝廠的記錄裏,迎春牌漆籃暢銷世界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主要在東南亞,為國家掙了不少寶貴的外匯,並且在我國政府與東南亞許多國家的外事活動中,漆籃曾多次登上國賓禮品之堂。

順便說一下,解放前夕郭清燦在泉州開張的振隆漆籃店,解放後不久在公私合營時合併到泉州日用品廠,由於人少力單,並無大的作為。

廈門的龍水漆籃互助合作小組也於一九五八年由廈門工業管理部門組織併入廈門日用品廠,那是一個以生產皮枕皮箱籮筐等為主的工廠,漆籃生產只是其中的一個車間,其主要的人手還就是龍水村的郭火生、郭會表、郭重詩、嶺頭的郭匯堅以及美寨村的陳金英等幾戶,產品同樣全部外銷。由於人手較少,產量不大,一九六○年,漆籃車間的竹編組又被拆到廈門竹器廠,這一來,漆籃生產每況愈下,工人收入減少。一九六二年,我國鬧饑荒,在廈門日用廠的幾個漆籃大師傅郭匯堅、陳金英等,為了顧及在仙鄉的家屬,自動離開廈門回鄉,廈門的漆籃力量更加削弱,及至一九六八年,廈門漆籃車間徹底停產,從事漆籃工藝的人員全部到了廈門二輕局屬下別的工廠,改行。

綜觀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八年,可以說,永春工藝廠是龍水漆籃在永春乃至整個閩南地區最大的生產中心。

 

第八章.“回鄉”的龍水漆籃

“文革”期間,漆籃“面向基層”回到龍水大隊,繼而搞“社隊聯辦”,成立“仙夾公社竹器漆籃廠”,搞“農副結合”,漆籃生產經營依舊紅火,對外出口有增無減。

回鄉原由:

“文革”期間,漆籃如同當年的知青,上山下鄉回到龍水村。

說來話長。

六十年代初中國遭遇了“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供應緊缺,永春工藝廠的一些工人下放回到農村,其中包括龍水的一些漆籃大師傅。

“三年困難時期”過後,農村“包產到戶”,農業和副業生產都比較自由活躍,龍水人立即又拿起自己的老手藝,於一九六四年組織了“龍水大隊副業組”,生產漆籃。竹編分散各家去做,油灰漆畫則在名叫“上許”的祖屋擺開陣勢。產品供應泉州、晉江、石獅等地供銷社。幾年來,永春工藝廠生產的漆籃主要外銷,因此事實上,國內很大的一塊市場有所空白,因此,龍水漆籃副業組有不小的一塊生存空間。彼時的大隊書記是郭友聯,大隊長是郭連興,郭相巷負責推銷。副業組幹得有聲有色,村人增加了一條生財之道。

再說永春工藝廠,一九六六年“文革”初期,漆籃生產被視為“復古復舊”、“為國際資產階級服務”,永春工藝廠漆籃生產一度受到衝擊,生產受到影響,人心不穩,產量下降,特別是竹編車間人手和工藝都已顯不足,開始向龍水副業組採購籃胚,這一來,又助長了龍水村副業組的成長。

一九六八年,國家出臺了四個面向的政策,即“面向農村,面向基層,面向邊疆,面向山區”,將城裏的工廠機關人員部分撤出城市,永春工藝廠於是面臨何去何從的選擇,當時龍水大隊革委會主任郭金鏢、副主任郭周木等一幫村中能人,反復探討,認為根據時勢要求和本村村情,只有將漆籃生產遷回村裏,才會有更好的發展。因此,村革委會向縣革委會“四面向辦公室”打報告,認為既然永春工藝廠面臨下放命運,不如下放到龍水,理由主要兩條,其一,漆籃基地在龍水,其二,可以“以副養農”。

縣革委會批准了。

時也,勢也。龍水漆籃生產大本營於一九六九年“下放”回到老家龍水。

規模

所謂下放,表面上看,是幾十個當年進城的龍水漆籃藝人回到鄉下,就本質而言,是把漆籃的生產經營權從縣一級下移到村一級,所以,當廈門外貿部門看到龍水人拿著永春縣革委會開出的證明上寫著“原工藝廠確系下放龍水大隊農副結合”這樣的字句後,便開始正式與“龍水大隊漆籃社”形成產銷關係,把所有的外貿定單下到龍水。
村中的祖屋於是景象非凡,屋內,上廳、下廳、每一個房間、過道、走廊、天井,到處一片繁忙,有的破篾、有的編籃,有的上油灰,有的上油漆、有的畫漆畫、有的安金粉、有的雕堆立體的花色……屋外門口空地上,堆著竹子,不時有人把竹子一根根地去頭去尾、刮淨竹皮、然後一破為二,二破為四,四破為八……破成所需要的長短寬窄竹片、竹絲。祖屋門前有一口池塘,為使竹絲柔韌些,水塘也就沒閑著用來浸泡竹子。

祖屋成了大工廠,到處一片繁忙,顯得生機勃勃。

一九七○年,當回鄉的龍水漆籃生產安頓得差不多後,為了加強管理,擴大生產,仙夾公社革委會決定,改大隊辦為公社和大隊聯辦,(簡稱“社隊聯辦”)具體的做法是:公社派員加強籃社管理;招工物件擴大到美寨、龍美大隊;籃社贏利分成三份,一份用於擴大再生產,一份按龍水、龍美、美寨三個大隊股份分成,一份上繳公社。籃社正式命名為“永春縣仙夾公社竹器漆籃廠。”

社隊聯辦擴大生產後,進入漆籃廠的成員不再局限于龍水大隊,因此,在美寨大隊的其北祖屋、龍美大隊的竹林前祖屋分別設漆籃生產分點,主要是做竹編,那些原本會一些漆籃工藝的優先進廠,同時招收一些學徒。而龍湖大隊的郭會鋤父子倆由於有一手做漆籃的好手藝,則作為個人前來龍水祖屋上班。

這一時期,仙夾竹器漆籃廠的規模不亞於此前的永春工藝廠,工人總在二百人以上,高峰期,有近三百人。分為十四個生產小組,其中,竹編小組六個,油灰組五個,油漆組二個,畫雕組一個。產品外銷為主,兼做內銷,年產值總在二十萬左右,最高時達到二十四萬元,依舊是永春縣不可多得的創匯單位,並且,農民增收,大隊、公社也增加了財政收入。

由於實行集中作業,僅靠祖屋做工廠已經不夠,利用籃社的積累,在祖屋兩旁蓋起了兩間大工廠。

籃社對產品品質管制是嚴格的,有專門的質檢員對每一道工序進行檢驗,不合格的拿到一邊,能拆的拆掉重來,不能拆的作廢,扣工分!

由於工人技術嫺熟,加上管理到位,做到按時按質交貨,內外貿易一直都很順利,因此市場穩定,尤其外貿,定單不斷,內銷也有不少的數額。

“文革”期間,在福建,像龍水漆籃這樣擁有一定規模、擁有穩定外貿市場的民間工藝生產廠家不多,為此,仙夾漆籃廠的不凡興盛引起各方關注,一九七二年十月七日,《福建日報》對龍水漆籃的生產經營做了報導,文中,對漆籃遠銷東南亞的盛況表示出極大的讚賞。

農副業關係

由於工廠是按政府計畫辦在鄉間,漆籃廠的工人,其首先的身份是農民,因此,這一時期,農工之間的關係也就有了相應的特徵。

有一個專門的辭彙叫做:農副結合。

農,指公社社員在生產隊從事田間的生產勞動;副,指在漆籃廠做工。

先說說漆籃廠勞動分配制度:

一隻漆籃,從破篾到畫雕最後完成,制定工序,每一道工序制定的報酬以工分計,工人流水作業,計件取工分。一般地,學徒、新手每天約可得五至八分,技工約十五分,油、畫、雕師傅所得又會高一些。那些起早摸黑辛勤做的,自然工分又會掙得多些。總之,在廠內,勞酬制度既體現技能高下的不同價值,又能體現少勞少得,多勞多得。

漆籃社的每一個工分值固定為人民幣一角二分。

假如有一個工人年平均每日工分十五分,那麼,他每天就取得一.八五元的報酬。但實際上沒有,因為他必須參加他所在的生產隊的再分配。

生產隊同樣實行工分制,每年年底,生產隊根據年生產效益確定工分值,不同的生產隊工分值不一樣,整個七十年代,龍水大隊五個生產隊的工分值沒有一個超過一角的,一般是六分、七分錢,特別低時出現過不到五分錢的。一個壯勞力,即使一天取得封頂的十二個工分,所得仍舊不會超過一元。並且從事農業勞動的社員不可能像籃廠工人天天出工,有農閒季節,並且也不可能像漆籃廠工人那樣可以在太陽落山后拉亮電燈加班掙多工分,因此,務農的絕對比務工的收入少得多。

龍水人,漆籃是普遍都會的手藝,那麼,就存在誰務農誰做工的問題。

於是出現農副結合的分配制度。

農副結合是指工農兩者間收益的調劑平衡,以工養農。

具體的做法是:把工人在漆籃社所得劃到其所在的生產隊參與再分配。舉例說,一九七五年,郭三在籃社年得工分五千分,每個工分一角二分,折合人民幣為六百元,而其所在的生產隊當年工分值為七分,參加其生產隊再分配後,郭三當年實際所得為將近四百元,為生產隊貢獻了二百元。在龍水,由於每個生產隊的工人數不少於務農的人數,因此,工人帶回的副業效益相當明顯,務農的人民公社社員的收入大大提高,工農差別極大所小,工農雙方,各自安心。

好處是顯見的,由於務農者專心一意,龍水相當有限並且極為貧瘠的土地因此生產出足夠上交的公糧和社員的基本口糧,在那個講“以糧為綱”然而糧食有限的年代,這很重要,大家吃飽了飯。正是有了農副結合,龍水的生產隊比起周邊那些純農的,工分值要高許多,日子好過的多,引人羡慕。同時,由於村中男女老少大量的從事漆籃製作,每月有錢水來,而且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在漆籃廠,因此這一時期,龍水人的日子可以說是人人有事做,人人有收入,很多人家,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子就進籃廠學做籃了,而一些上了六十歲的老人,一樣地還在籃社大幹。男女老少,只要願意,都可以成為籃社工人。

這一時期,龍水人雖不富裕,但收入穩定,在山區,比起那些只靠一把鋤頭的農民,生活要好的多,人的精神狀態也好,顯得充實、自信。不僅如此,漆籃效益輻射仙鄉其他村子,堪稱惠及一方。舉一例:當時仙鄉地面的一些賣貨郎,每到傍晚時分,如果當天的貨擔子裏還有一些貨尾,就會說,走,挑到龍水去,沒有不賣光的。

 

第八章.永春工藝廠恢復,龍水漆籃再次進城

“文革”結束,永春工藝廠恢復,迎春牌漆籃名聲再起,並且有新的創造,漆籃新品屢屢在省級和全國獲獎。

一九七六年,“文革”以打倒“四人幫”為表徵,宣告結束。

一九七八年,永春工藝廠恢復,回收當年的漆籃工人。當年從永春工藝廠回鄉的人中,除了謝世的郭清伍,全部返城。

關於郭清伍,在此值得給予筆墨,可以說,在他的身上,濃縮了龍水漆籃的一段經歷和命運:三十年代初,他是泉州振美源漆籃公司的漆畫師傅、年輕股東、十三鄉民團團長女婿——一九三八年日本侵華,轟炸廈門、泉州,振美源倒閉,他攜妻兒回永,半路上卻又招受匪劫,一貧如洗,在縣城踩三輪車謀生——一九五○年土改時回龍水,分得田地務農——一九五四年參加龍水漆籃互助小組,又拿起漆籃畫筆——一九五五年,參加永春縣龍水漆籃供銷合作社——一九五七年,永春工藝廠成立,進廠當了國營漆籃工人,全家搬遷到縣城——一九六六年“文革”發生,其妻因所謂“出身問題”遭受批鬥,他亦受牽連——一九七○年,隨工藝廠下放,回到龍水村繼續從事漆畫工作,幾年後病故。郭清伍的一生經歷,幾乎就是上個世紀自三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末四十年間龍水漆籃的命運,而一隻小小的龍水漆籃,又如何不是映射著每一個時代的歷史風雲?想來令人感慨。

再度組建的永春工藝廠廠址位於縣城郊區的桃東大隊溫泉邊,專門生產龍水漆籃,廠長魏忠芽、郭友聯,職工五十一人,第二年,輕工部和省二輕局撥給無息貸款十萬元,扶持發展。工廠生產經營很快步入正軌,而且煥發出了新的創造力,在省一級的工藝美術類活動中屢獲獎項:

一九七九年,以郭仁定為核心的革新小組設計創作出“日沐松鶴”、“九龍騰躍”、“天女散花”等圖案的圓形、六角型、橢圓型的漆籃品種,同年在福建省工藝美術人和創作設計代表大會的觀摩評比上,這幾款被評為優秀作品。

一九八二年的省工藝美術展覽會上,特級一尺盛籃被評為批量生產獎。

一九八三年,所制定的閩 Q/QSG826—82《永春漆籃》企業標準,經省標準計量局批准,評為企業標準三等獎。在這份企業標準裏,對特級、甲級、光油級三個等級的扁籃、格籃、盛籃三類漆籃的規格尺寸、技術要求、試驗方法和檢驗規則、包裝、標誌、運輸、儲存等都有相關的細則規定。

眾所周知,作為手工藝品的漆籃,歷來對產品的檢測較少量化,就是有,也比較粗糙,比如九寸扁籃,九寸,指籃口直徑。以前檢測,用尺子量個大概。現在,企業標準的量化單位為毫米,九寸扁籃的基本直徑為二百七十毫米,允許的極限偏差為正副五毫米。比如,標準要求每一隻漆籃的籃蓋、格層、籃底應吻合。接口徑凸出的尺寸,不得超過二毫米。比如,特級漆籃漆面品質要求“漆面光亮,色澤均勻,不得有裂縫、漏漆,不得有明顯影響外觀的起皺、流疤現象,黃金箔、黃金線與黑漆部分界限清楚。比如,標準規定,在對漆籃的堅固程度進行跌落試驗時,應達到規定的跌落高度,就說九寸漆籃吧,跌落高度為八百毫米,跌落後,籃蓋不變形、灰、漆層不開裂不脫落為合格。可以說,在漆籃的生產經營活動中,這個標準的出現意義重大,它使漆籃生產檢驗有章可循,對漆籃產品品質鞏固提高起很大促進作用。

再度組建的永春工藝廠經一九七八年、一九八○年兩度由縣勞動局招收了兩批新工人後,人員增加到八十多人,主要是安排了一些回城的知識青年,以後,工藝廠也有根據需要陸續在城關地區招工,工廠規模擴大到百多人。

工藝廠生產的漆籃內銷與外銷的比重三、七開,縣城的“永春工藝廠漆籃門市部”、泉州市的“泉州地區工藝品服務部”、廈門市“土產品公司”、“福州市工藝美術品銷售部”都是內銷的主要視窗,全國一些大城市比如上海、武漢、北京、成都等工藝品商店也有擺賣,八十年代,我國對外開放,除了東南亞的漆籃市場依舊穩定外,其他國家如日本和歐洲也開始成為漆籃的市場,龍水漆籃依舊是永春縣主要的出口創匯產品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臺灣百分八十人口是閩南籍,閩南文化根基極為深厚,歷史上,漆籃一直都深受喜愛,七十年代末台海關係緩和兩岸互有經濟往來後,開始有臺灣客前來永春甚至跋涉上山到龍水尋購漆籃,臺灣再度成為漆籃又一區域市場,以至那種大號光油盛籃被龍水人叫做臺灣籃。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來,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擴大,旅遊業迅速升溫,來我國旅遊的海外遊客大量增加,永春工藝廠十分敏感地把握到時代脈搏,抓漆籃創新,設計製作出直徑六釐米、九釐米小巧玲瓏型漆籃,改實用性為具有地方特色的旅遊收藏紀念品,把漆籃打進了旅遊市場。一九八七年,六釐米直徑的小漆籃榮獲輕公部工藝美術工業公司全國旅遊產品優秀紀念品一等獎。堪稱殊榮,並且可以說,這個創造是里程碑性的,它將漆籃的功能從實用性發展到旅遊紀念收藏性,拓寬了漆籃的生存發展路徑。

進入到九十年代後,隨著人民生活水準進一步提高,工藝廠再一次把握到機會,創新設計製作出具有較高收藏價值的高檔次的漆線雕漆籃,於一九九六年陸續上市,受到國內外經濟條件好和喜愛工藝美術品人士的青睞,較大提高漆籃的附加值。

需要說明的是,漆籃大本營搬回縣城後,仙夾竹器漆籃廠繼續存在,只是規模小些,漆畫骨幹少些,但是,革新小組還在,在永春工藝廠創造出六釐米直徑小號漆籃的基礎上,往更高的難度挑戰,製作出直徑三釐米的特小號漆籃。

 

第九章.市場化,喜憂參半的新態勢

隨著市場經濟深入發展,永春工藝廠瀕臨倒閉,有能耐的員工出來自己闖蕩漆籃市場。市場依舊在,龍水村再次成為漆籃生產基地,但漆籃市場無序競爭以及漆籃技藝後繼乏人兩大隱憂已顯。

事實上,進入九十年代中期後,看似諸事順利的工藝廠已經開始在走向困局:人員流失。定單減少。原因在於隨著改革開放和市場化程度的深入發展,政府對地方上的中小企業實行放開、搞活政策,工廠裏一些能人“出來”自己做了,他們熟悉工藝,瞭解市場,成為工廠有力的競爭對手,特別是一九九七年,亞洲發生金融危機,“城池失火,殃及池魚”,漆籃對東南亞出口受到影響,在定單較大幅度減少的情形下,工廠更加一瘸不振,當然,金融危機早已過去,工藝廠卻沒能再恢復元氣,究其原因,還是在於工廠本身沒能未雨綢繆,把握先機,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順利轉型。而不利的景況,更加激發了有能耐的員工自己闖蕩江湖的決心。至二○○六年,工廠僅剩二十多人,大多是一些年紀較大的女工和幾個管理人員,靠著一點老底,勉強維持。而仙夾竹器漆籃廠同樣遭遇困境,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隨著以分田到戶為發端的市場經濟發展的逐步深入,仙夾漆籃廠原來的一套社隊聯辦的運營機制已經不靈,龍水村民紛紛脫離約束,自己從事生產製作與銷售。

可以這麼說,至今,兩個漆籃廠都名存實亡。

但是,擁有幾百年歷史的漆籃市場是客觀存在的,龍水村依舊有不少人家日日夜夜在從事漆籃製作,而從工藝廠出來的一些能人所料理的漆籃對外貿易,都呈興隆之勢,龍水村各家各戶生產出來的漆籃,大都由其收購,有時還供不應求,以至到龍水收購時竟相抬價。

工藝廠的頹勢令人失望,而活躍的家庭式生產和經營以及活躍的市場又令人看到漆籃更大發展的希望。

看起來,有志者,皆可拿漆籃成就一番事業。

看起來,市場經濟靈魂回歸到了漆籃的身上。

態勢是好的。

但是也有隱憂,漆籃生產經營的競爭尚處於初級階段,缺乏行業自律的環境,缺乏龍頭企業帶動,生產經營者各自為戰,品質難於保證,且有每況愈下之勢,生產者缺乏組織,家庭作坊,沒有檢測,品質參差不一,收購者竟相加價,又助長了不顧品質、不顧未來的風氣。,不少進入市場的漆籃,形狀不佳,工藝較差,不少有識之士擔憂,糊得了一時糊蒙不了一世,再這麼下去,漆籃數百年好名聲將被敗壞殆盡,市場將會失去,漆籃將為這一時的眼前之利而付出難於彌補的代價。

另一個隱憂來自於年輕一代,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年輕人在鄉村呆不住,大量外出,即使在家製作漆籃的收益並不比到城裏打工差,也沒能拉住他們的心,如果這種情形繼續下去,漆籃技藝將難以為繼,也就是說,後繼無人。

 

第十一章.期待

期待!

漆籃的生產經營期待龍頭企業的出現。

漆籃的生產經營期待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期待新一代工藝大師的出現。

漆籃的生產經營更是期待著管理精英的出現,帶領龍水漆籃走出家庭作坊局限,走出一盤散沙的現狀,傳承、發展,使歷史悠久的、工藝獨特的、市場穩定的龍水漆籃走得更高、更遠。

 

第十二章.漆籃欣賞

漆籃廣為使用而且經久耐用,加上它的工藝價值,其中不少便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藏品,藏於各種博物館和民間,令人欣賞不已。

龍水漆籃包括竹編的漆盒、漆盤、提籃多種。漆盤淺,漆盒深;提籃有提手,漆盒沒有提手;提籃又分扁籃、格籃、盛籃三種。且作欣賞:

清代八角竹編漆盒

這個八角漆盒,準確地講是八邊形漆盒,總高度三十九釐米,最寬部位三十四釐米。分底層、中層、加高層與盒蓋四層。盒身呈八邊形,盒蓋為古代員外帽形。底層十一.五釐米,中層、加高層各五.五釐米。中層兩面用,一面深三釐米,分隔為五格,可用來分放不同的糖果餅,反過來是平層,深二釐米,設計者的用意是如果你只有一樣東西可放,就用這一面沒有分隔的吧。加高層很簡單,只是一個用五.五釐米寬的竹片圍成的一個八角框,但它的出現顯示了一個非凡的創意,那就是:如果放置於底層的物品多了些,高出底層了,就把加高層放上去吧;或者,放在中層的物品多了些,高出中層了,就把加高層放在中層上面。凡見過這個漆盒的人,面對著個簡單靈活的加高層時,都不由會心一笑,並對古人的心有靈犀感佩不已。再說盒身上的竹編,凡一眼初見這個漆盒的人,都不相信編制在那上頭的細絲是竹絲,究竟有多細?——許多人都誤以為那是棕絲呢,直至拿起放大鏡,才不由驚叫:真的是竹絲!盒蓋的製作同樣不同凡響,首先是那種員外帽形編制,難度極高,其次是蓋面上的“雙龍戲珠”漆雕,戲珠的雙龍習習如生,另外,蓋和底的八角處,每個角都堆雕一隻古獸頭,共二十四個,增添了諸多古香古色。整個漆盒凡竹絲編織部分著朱紅色,其餘部分著黑色老漆,並用金粉點綴花朵。

創意新穎、工藝難度大是這個漆盒最大的特點,而做工精緻、結實而又典雅高貴則不用諱言。

這個漆盒現存於仙鄉一郭姓人家,百多年過去了,色彩如新,也幾乎沒有破損,主人說,家族傳統,從曾爺爺起,這個漆盒只在過年過節時拿出來用,平時就捨不得了。
泉州市博物館藏有幾件漆籃,其中,也有一個清代八角漆盒,造型、大小、以及色調與以上說到的相似,但已有破損,並且,只有三層,少了那個巧妙的加高層,但即便如此,館藏的這個漆籃同樣放射出漆籃獨有的魅力與風采,引無數參觀者注足欣賞。

清代三件套竹編圓漆盤

大、中、小三件的盤口直徑分別為三十六釐米、三十米和二十四釐米,都有蓋子。這三件漆盤的盤底和盤蓋乃是木制,因此,用細如發絲的竹絲編織的盤身與木質板之間的銜接要做到天衣無縫過度自然而又牢固,非心靈手巧不行。

在烏亮的盤底,寫有“南陳金福記”和“咸豐乙卯置”這樣一些字樣,字跡清晰。

這套漆盤現存於仙鄉一陳姓人家,由於做工精緻加上保存妥善,曆一百五十年風塵,在自然光下,黑漆依然閃亮,朱紅依然新鮮。主人介紹說,此乃祖上得中舉人時添置的,只在過年過節、迎神祭祖等場合時才拿出來用用,表示隆重。

最小的那件,盒蓋畫有奇石,石邊長一棵枝葉蒼勁的老松,松樹下,一個鼓腹的“官人”長袍及靴,玉帶繞腰,左手抬起在胸前,右手輕輕搭在腰上,仰臉向天,一旁的小童子手舉華蓋,側臉相望。人物造型刹是生動。畫面安金,也就是畫師用生漆畫好圖畫後再在上頭飾以金箔,因此,整個盒蓋,黑漆映金,顯得特別典雅高貴。有趣的是,整幅畫面,畫師將童子雙唇點成紅色,因此,黑色與金色相映之中的這一點紅,既醒目,又活潑,為整幅畫面增色不少。

近代竹編一尺格漆籃

在籃底和籃蓋之間加層的漆籃,稱為格籃,格籃有大有少,籃口直徑從一尺到九寸、八寸、七寸、四寸不等,直徑一尺的,就叫一尺格。這裏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凡漆籃工藝所說的“尺”是古尺,一尺相當於三十釐米,此乃歷史沿襲之故。

龍水村郭金普家現存有一隻一尺格籃,因為平日裏經常提用,看上去就有些舊,但不走型不變樣,透著漆籃應有的精氣神,那就是:既堅實又典雅,既可實用又可觀賞 。

郭金普介紹說,祖父早亡,年輕的祖母帶著幼小的父親相依為命,後來泉州振美源漆籃公司大量需要龍水村供應籃胚,祖母會做,靠手藝入股,成為振美源股東,公司曾分一套漆籃給股東,有一號格、二號扁和三號扁三件,現在所看到的這只一號格,就是其中之一。

從這只格籃的籃蓋上“辛末年”字跡中,可知,彼時為一九三一年,至今,也有七十五年了,小小一個漆籃,見證了不少人世滄桑啊。

現代竹編九寸扁漆籃

那種有提手的漆籃有扁、格、盛之分,扁籃也稱“勾籃”,是最常見的漆籃。它實際上不扁,反而它的籃蓋是向上拱起的,有個很均勻的向上的弧度,顯出飽滿的“麵包形”,因何叫它“扁”,已經難考。扁籃的製作,在竹編階段,就有較高難度,難在籃身有一個由裏朝外然後又由外朝裏的變化,手藝人稱這種製作為“彎堵”,另一個難度是拱起的籃蓋,編制時,工夫不到家的話,弧度不均,“麵包”型出不來或者“麵包”不圓,不僅缺乏美感,與籃口還不能吻合。總之,要學會編制一隻扁籃,並非易事。

此處所欣賞到的這個九寸扁籃,它之值得欣賞,在於它的籃蓋圖畫內容堪稱“另類”:畫的是兩個拿槍的戰士,旁邊題字“戰鬥英雄、一九五一年”。現年七十五歲的作者郭源泉說,一九五一年,抗美援朝戰爭打得正激烈,他年輕男兒,不能上前線,作為手藝人,畫這個籃蓋時,不由就打破畫古代人物或四季花鳥慣例,畫了兩個持槍的現代戰士,並題字“戰鬥英雄”了。小小漆籃,就這樣,不經意間,飄蕩著歷史風雲!這個漆籃的畫藝較高,且不說形神兼備的人物畫,僅從籃口邊沿和籃柄上那些顯得特別有風骨的細小花枝,現如今龍水村懂漆畫的老人都會說:那是龍水郭亨胖的家傳,畫樹木花草的枝幹時常常不用筆,而是信手拈一支細棍子劃呢。

順便說一說,這只籃的製作從破篾、竹編、油灰、漆、畫,全部出自郭源泉一人之手。在永春、仙夾乃至漆籃之鄉龍水村,如此的全能屈指可數,在龍水人的記憶中,當年振美源漆籃公司創始人郭彩和也是一個,八十多年前他親手整籃製作完成的一個一尺扁籃由他的兒子使用到現在,依然完好。

現代一尺二寸盛籃

三十年前,北京舉辦全國工藝美術品展覽,永春仙夾公社竹器漆籃廠選送一對一尺二寸盛籃參展。

這對盛籃籃口直徑為一尺二寸的盛籃,有三層格層,竹編做工精緻,篾細、型端,格層花窗也特別漂亮;油灰工藝同樣精益求精,除了籃蓋“開礎”特別好看,整只籃也顯得特別輕巧結實;生漆著色為“黑沿金堵”,也就是籃口和格層口邊沿上黑色生漆,籃身飾金箔;籃身梅蘭菊竹和喜鵲吉祥景致乃當時漆籃廠頂尖畫師郭相愷所畫,籃蓋堆雕的花鳥,則出自漆籃廠第一堆雕大師傅郭望仁之手。

這對盛籃的出現,為展會增色,會後,被工藝品展館留下一隻作為常年展品。另一隻回到龍水,為村民所購買收藏。

現代小巧三釐米漆籃

漆籃的功能從誕生之日起就不斷變化,從最早提飯提菜的日常家用品逐漸地演進為嫁妝、藏品,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旅遊興起,獨具一格的漆籃開始為國內外遊客所喜愛,小巧玲瓏型漆籃應運而生,並且越做越小,籃口直徑從九釐米、六釐米小到三釐米。

三釐米漆籃小得可以握進手心。小歸小,工藝流程與製作大的一摸一樣,反而因為它實在是太小了,製作時使不開手腳,因此特別費勁耽工。

這麼小的漆籃做何用處?有人將它擺上古董架作為觀賞品或收藏品;更有人將它擺在梳粧檯,既可放置首飾又可觀賞、收藏,一舉三得。

每製作一隻三釐米漆籃,就是一次對於漆籃製作工藝的挑戰,除了必具的手藝,還得有特別的細緻、精心和耐心,所以,一個工藝精湛的小巧型漆籃是不可多得的,是漆籃中的上上品。

和那種可以裝滿一桌菜肴大盛籃比起來,龍水漆籃真正做到了“小可藏針大當櫥”。

在工業化時代,人們對那種千篇一律的、用大量物理、化工材料做成的工業品已經有所厭倦,人們尤其是都市人的心開始嚮往回歸自然和寧靜,但事實上是既往難回,社會的發展正在向著更加現代化的路上狂奔,像漆籃這樣的純手工藝用品,在人們的生活中變得越來越少,甚至已經要擔心它們是否會消失。

報章上有一篇對漆籃的欣賞文章,也許多少能說明如今的都市人是如何從一個手工藝品身上找到了回歸自然的心境,文是這樣的:

“家中有一個清晚中時期漆籃,整個漆籃質地堅實如木,黑漆質地上以紅漆描邊線輪廓,在籃底和蓋頂分別以泥銀漆繪有雲龍花紋,籃身顯露出有六個回形視窗似的竹絲編織圖案,篾絲密織中間還裝飾拉花篾交織形成兩條菱形鏤空花紋。金黑色互相輝映,倚麗拙樸,體現濃厚的鄉土氣息,雖經歲月浸蝕,乃色澤清晰,結實美觀。大凡依山傍水溫潤的適宜竹子生長的地方也是出婷婷少女之地,讓人免不了聯想到平淡自然的日子和美好生活。入夜,我手捧著漆籃獨坐燈下,撫摸著這古樸的器物,我仿佛幻化成古時深帷中的少婦斜倚清涼夜風,精心粉黛守著佳餚等待夫君歸來;又好似眼前出現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提著食籃蹦蹦跳跳去給田間的父兄送飯呢。有了它,我的生活似乎變得更加平靜美好,收藏之樂,真是妙不可言。”(節選自《福州晚報》鄒晴《別具一格的永春漆籃》)

面對一個漆籃,這樣的內心感受是獨特的。可知,在當代,像漆籃這樣的手工藝品,它存在的意義除了它的物質使用性,還昇華成為了精神用品,擁有新的內涵。

另一種欣賞則是對於漆籃整體乃至有關漆籃的全部。

二○○六年夏天,中央電視臺有一個攝製組專程來到龍水村,瞭解漆籃的發源,拍攝漆籃的製作流程,記者陳曉玲還親自現場演示“竹籃打水水不漏”、“不怕開水燙”、“甩不爛”,又站到籃蓋上,演示漆籃有多堅固,之後她說:“不僅看上去美,骨子裏還很硬呢!”攝製組入戶拍攝,看到不少農家婦女都能製作,就躍躍欲試,可是坐下來拿起工具擺弄一番後,不由說,“看起來容易,做起來特別難”,對龍水村民能生產出這種漆籃感到特別敬佩。漆籃專題片拍攝了整個製作流程,包括破篾、竹編、油會、打磨、油漆等,在中央台播出後,反響不小,海內外因此有一些人打電話到龍水來要求繼續瞭解。

二○○六年六月,中國農業電影中心也在網路上“每日農經”欄目圖文並茂介紹龍水漆籃,其中道:“俗話說,竹籃打水一場空,但福建永春縣確有一種滴水不漏的籃子,至今已有五百多年歷史。”“在永春縣一個叫龍水小山村,男女老少幾乎人人都會做漆籃,因此,地處偏僻的山區龍水村,村民生活相當富裕。”

近幾年來,電視、報刊、電臺、網路等媒體對漆籃報導多於往常,這些報導既對漆籃報以欣賞,對創造了漆籃的龍水人更是倍加讚賞。

由福建省文化廳主辦的“福建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網上資訊也能看到漆籃的身影,稱之為“民間瑰寶”,對漆籃的發源、技藝、價值予以發佈。

是的,漆籃是“傳統手工藝品”,是“民間瑰寶”,而它身上所擁有的地域的、社會的、歷史的等等人文資訊同樣是那樣豐富多彩,那樣不可替代,那樣難得,因此,認可它的非物質意義,是對漆籃在更高的一個層面的欣賞。

後記

龍水村是漆籃的故鄉,也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從小到大,我對家鄉人將一堆無序的材料魔術般的變幻成韻味無窮的漆籃的過程曾經是那麼地熟視無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我對於社會人生的諳熟,對於它所具有的豐富內涵開始有所領悟:它是物質的,又是文化的;它是生活的,又是藝術的;它是現實的,又是歷史的。因此,儘管我離開家鄉已經很久而且離得越來越遠,反而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了它對我的召喚,召喚我對它的一切做了一番探循,做一番記載。

就這樣,於二○○六年初春,我歸來在已顯得陌生的村中行走,聽鄉親們講古,看鄉親們製作漆籃,和鄉親們一起探詢它的過去、現在乃至將來。

願我的家鄉越來越美好,願龍水漆籃能不斷傳承,繼續發展。

郭碧良

2006-6-25 初稿于廣州

2006-10-1 二稿于廣州

 

作者間介:

郭碧良,1950年出生福建永春仙夾龍水,筆名良心,女。

1982年畢業於江西省崇仁師範學校,1986年又畢業於江西省教育學院。曾在原籍務農。

1969年起歷任永春仙夾小學、江西星火機械廠子弟學校代課教師,江西崇仁師範學校教師,1987年後任福建省文聯《福建文學》編輯。

1984年開始文學創作。200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著作:

  《命運的傾訴》

  《一路無言》

  《美夢怎樣成真》

  《石獅——中國民辦特區》

榮譽:

短篇小說《九十八級臺階上的尼姑》《富貴嬸》、散文《堅硬挺拔進行曲》、紀實文學《蘇家坡》分獲福建作協評選的福建省第三、四、六、七屆優秀文學作品獎,編輯的中篇小說《朱門風景》獲福建省第三屆優秀作品編輯獎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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