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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正易心法》的易學思想

作者:陳進國  來源:互聯網  更新時間:2011年10月12日

略論《正易心法》的易學思想

內容提要:

在道教易學史上,《正易心法》佔有重要的地位,但一直未引起學界重視。“正易”、“心法”和“消息”等概念已透露它“複歸”漢代易學及糅合佛家心性之學的旨趣。該書並非“曆詆先儒之失”,其主張用“活法”自悟易道,體現了一種超越後天之是非知見、契證先天之覺性的意識。其雖建構了由“無”(無極)入“有”(太極)的宇宙化生模式,但又認為“人間萬物”虛幻而無定實,而與佛教的緣起觀有相契處。從符號象徵的向度而論,該書所詮釋的“大衍之數”和“天地之數”,前者偏重於借“筮數”符號法象超驗的形上界下墜為經驗之現象界的過程,後者則是對現象界的生成結構及其功能進行數的邏輯推衍。

 

一.

在道教易學史上,《正易心法》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但一直未引起學界重視。據《藝海珠塵》所載《正易心法》,舊題“麻衣道者纂,希夷先生受並消息”。宋《佛祖統記》卷43~44則述:“處士陳摶,受易於麻衣道者,得所述《正易心法》四十二章,理極天人,曆詆先儒之失。摶始為之注。”有關該書的作者及其學術旨趣,歷來頗有爭議。宋時朱熹便疑其為戴師愈偽作,《朱文公文集》卷81《書麻衣心易後》則斥其辭“皆無理之妄談”。受朱熹的儒家正統觀念之影響,後世的王炎(宋)、陳振孫(宋)、郝敬(元)、惠棟(清)、胡渭(清)、姚際恒(清)等儒者都對之口誅筆伐。

但《宋史.太祖本紀》、《宋人軼事彙編》、《搜神秘覽》、《混元仙派圖》、《邵氏聞見錄》、《貴耳集》、《湘山野錄》及《洞微志》等則肯定麻衣道者著過《正易心法》,陳摶也曾師事麻衣道者。李潛(北宋)在認同該書為麻衣、陳摶之作的同時,頗是推崇其學術價值,稱之“一滴真金,源流天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翩然於羲皇心地馳騁,實物外真仙之書也”[01]。張栻(南宋)亦然,道“其說獨本於羲皇之畫,推乾坤之自然,考卦脈之流動,論反對變複之際,深矣,其自得者歟”。[02]宋陳顯微的《周易參同契解》也多引該書,雲其為麻衣、陳摶之作。今人李遠國先生亦考證其確非偽書,系麻衣、陳摶之作。《正易心法》之“消息”,與宋代道士陳摶的《易龍圖》、《先天圖》、《觀空篇》之思想一脈相承,並對其後學李挺之的卦變“反對”之學及邵雍的“先天心法”產生深刻的影響。[03]

《正易心法》之“正易”一語,出於《易緯.乾坤鑿度》:“黃帝曰:觀上古聖,驅炯元化,劈惜萬業,徒得為懋訓,究體譯元,肇頤浚澳,作沐懸心,輸薄不息,以啟三光,上飛龠風雨,下突渀河沱,得元氣,澄陰陽,正易大行萬匯生。”鄭玄注雲:“天下萬匯易於世,為事幾變易不定,能成萬匯者。”[04]所謂“正易”,參《周易.乾鑿度》文:“易者易也,變易也,不易也……易者以言其德也。通情無門,藏神無內……變易也者,其氣也……不易也者其位也……故易者,天地之道也,乾坤之德,萬物之寶。至哉易,一元以為元紀。”[05]再較之《正易心法》40章雲:“名易之義,非訓變易,陰陽根本,有在於是。”可知其為蘊涵元氣陰陽的虛無凝聚之本體,而非指流行變化之氣易。

所謂“心法”,則是源於佛教的概念。在五位法(色法、心法、心所有法、心不相應行法和無為法)中,“心法”是指六識或八識之識體,即精神活動之根本主體,亦稱“心王”,是相對於“心所有法”(或稱心數、心所,系從“心王”而起的心理活動和精神現象)的,為“心所”所依。[06](如《阿毗曇心論.行品》雲:“若心有所起,是心必有俱,心數法等聚”、“心不孤起,有數(心數)相應”)《正易心法》之“心法”,雖與佛教“心法”有異,但其所強調的是通過“心”之自悟(辭外見意),使心與心之物件--“羲皇心地”中的卦畫兆象產生同感。從書名可知,該書有將構成儒道之學源的《易》與佛教相糅合的傾向。

該書開篇即雲:“正易者,正謂卦畫,若今經文正文也。據周孔辭傳亦是注腳。每章四句者,心法也。訓於其下者,消息也。”就文體結構而言,《正易心法》乃是由“卦畫”、“心法”、“消息”三個層次所構成的有機整體。所謂的“消息”無疑是從漢象數易學之“卦氣說”(即以“十二消息卦”解釋天地之陽息陰消,陰息陽消的循環往復的規則)引申而來的,它不過是借“心法”對“羲皇心地”更進一步探玄頤奧罷。“正易”、“心法”和“消息”三個概念,已透露出該書的主旨所在。簡要言之,《正易心法》是以漢代象數易學作為理論基礎,並吸納了佛教的心性學說,力圖從卦畫本身來體悟蘊涵宇宙天地之本質的易理。

 

二.

貫穿該書的一個重要的觀點是,反對以文字言辭來肢解《易》理,強調以心體悟卦象,“辭外見意,方審易道”。

《正易心法》開宗明義:“羲皇易道,包括萬象,須知落處,方有實用。”最後二章則道:“易道彌滿,九流可入,當知活法,要須自悟。世俗學解,浸漬舊聞,失其本始,易道淺狹。”首末兩章相互呼應,揭櫫了其論《易》的核心內涵,乃以“自悟”的“活法”來領悟易道。順著上述理路,“心法”強調,六爻及六十四卦的設置,無非是以象徵的手法來體現宇宙天地之陰陽運動的規則,因此要把握“合于自然”的易理,就不能為各類解卦之辭所迷誤,而應注重對卦畫的內在體悟。

陳摶在“消息”更集中論述了借“不言之教”解《易》的不二法門。如曰:“落處,謂知卦畫實義所在,不盲頌古人語也……易道見於天地萬物日用之間,能以此消息皆得賞用,方知羲皇畫卦不作紙上工夫也。”(1章消息)“羲皇始畫八卦,重為六十四,不立文字,使天下之人嘿觀其象而已。”(3章消息)“不盲頌古人語”、“不作紙上工夫”、“不立文字”諸類說法,明顯受到佛教及老莊之否定形態的思維方式的薰染。“消息”借助這種“遮詮法”,提出了在領悟“易道”或“自然之理”過程中如何超越言語文字的問題。如培根所強調的,語言文字所表詮的常有可能是種“市場假像”,如攔路虎一樣抗拒著理解力。“消息”秉承“心法”的意思,進一步批駁了人們對於周孔《易》說的盲從傾向:“上古卦畫明,易道行。後世卦畫不明,易道不傳。聖人於是不得已而有辭。學者淺識,一著其辭便謂易止於是,而周孔遂自孤行,更不知有卦畫微旨。”(4章消息)“苟惟束於辭訓,則是犯法也,良由未得悟耳。果得悟焉,則辭外見意而縱橫妙用,唯吾所欲,是為活法也。故曰:學易者當於羲皇心地中馳騁,無于周孔言語下拘變。”(41章消息)

這種敢不以先儒《易》說為權威的態度,無疑是《正易心法》被安上“曆詆先儒之失”及“無理之妄談”等惡名的因素之一。如郝敬道:“詆夫子《十翼》為一家言,離經叛道,莫此為甚。”[07]惠棟的火藥味更濃:“以周孔為不足學而更向庖羲,甚矣!異端之為害也,不可以不辟。”“學者不鳴鼓而攻之,必非聖人之徒。”[08]彼番責難,與朱子心態一也,不過是門戶之見罷了。《正易心法》的解經態度,實質與程朱理學之不滯於辭訓、注重闡發義理的解經態度並不相悖。程頤說:“古之學者,先由經以識義理,蓋始學時,儘是傳授。後之學者,卻先須識義理,方始看得經。如《易》,《系辭》所以解《易》,今人須看了《易》,方始看得《系辭》。”[09]朱子言及治《大學》時亦稱:“聖人不令人懸空窮理,須要格物者,是要人就那上見得道理破,便實。只如《大學》一書,有正經,有注解,有《惑問》,看來看去,不用《惑問》,只看注解便了;久之,又只看正經便了;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學》在我胸中,而正經亦不用矣。”[10]由上知之,程朱也罷,《正易心法》也罷,都是強調:理解本文的意義不能囿限於語詞本身,最終還必須付諸個體心靈生活之意指。或者說,“言傳”是為了“意會”,這並不存在任何對墳典的詆毀之意。所不同的是,程朱體現了分析的思辨的理悟路向,而《正易心法》則流露出一種超越後天之是非知見、契證先天之覺性的意識。其主張用“活法”來自悟易道,實質是擱置了解析性的理悟方式而突出了超驗性的證悟法門。

從符號解釋學之視野論,《易》之卦畫皆是抽象的人工符號。而符號的“能指”與“所指”在不同的“解釋處境”(傳統)下總是保持著“必要的張力”(不穩定指示),這促成了後世意義解釋的多樣性。符號之“所指”與“能指”的不斷“歧異”,意味著符號之意義也在“生成”過程中,即在不斷地“遠離”其最初的兆象。但如果符號之原初“所指”與後來的“意義生成”過於歧離,則符號的象徵功能實際已不復存在。《易》之卦畫蘊藏著先人“究天人之際”的資訊,並非靠描述世界之表像的文字所能深刻表現的。在“周孔言語下拘變”,不過是以一種抽象符號來注解另一種抽象符號罷,而主體依然沒有“置心物中”。因此問題在於如何用“心”去洞察卦象符號背後的真正“隱喻”,以體悟宇宙“生生”之理。《正易心法》“作不言之教”,透出它對《易》之符號象徵的深刻反思。但不可否認的是,《易》之卦畫的原初意象,多少已體現於卦之爻辭等語言符號當中,《正易心法》未免有拘泥於物象而忽視卦爻辭的偏向,這使之聚斂著內在的張力。

 

三.

《正易心法》之另一值得注意的思想是:“心法”和“消息”互為綱緯,建構了以“無”為本,以乾坤一元之理涵攝陰陽和天地二者的易學體系。

熊十力曾雲:“《易》之乾元坤元實是一元,非有二元。坤之元,即乾之元也。”“‘易有太極’,太極即乾元也,非更有為乾元之所從出者名太極也。乾道,進進也,變動不居也,生生不息也,故謂之元。坤實非元,其體即乾也。”《易》理乃基於乾坤一元之理。[11]《正易心法》基本沿襲了《易》的本體論。如“心法”一方面突出了乾坤體性乃天地自然的真體(“六十四卦,唯乾與坤,本之自然,是名真體。六子重卦,乾坤雜氣,悉是假合,無有定實。”20/21章)乾坤之真體實歸於一元之易理,乃陰陽變化的本根(“名易之義,非訓變易,陰陽根本,有在於是。”40章);另一方面又強調了乾坤與陰陽的內在同一性(“奧乾與坤,即是陰陽圓融和粹,平氣之名。至於六子,即是陰陽偏陂反側,不平之名。”10/11章)。與“心法”論綱相應,“消息”則具體吸納了《易緯.周易乾鑿度》、《沖虛至德真經》(即《列子》)中“夫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的化生理論。

《沖》卷一雲:“昔者聖人因陰陽以統天地。夫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四庫本《周易乾鑿度》文作“昔者聖人因陰陽,定消息,立乾坤,以統天地也。夫有形生於無形,乾坤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埒,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變者,究也(《鑿》文為“九者氣變之究也”);乃複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鑿》文在“重濁者下為地”下作“物有始、有壯、有究,故三畫而成乾,乾坤相並俱生。物有陰陽,因而重之,故六畫而成卦”)。”[12]《鑿》和《沖》建構了“太易(未見氣)→太初(氣之始)→太始(形之始)→太素(質之始)→渾淪(易)”之先天的形上世界的結構模式,並從數的向度分辨了由“易→一→七→九→一(意象天地、乾坤、陰陽)”的後天的形下世界之邏輯生成。從宇宙論分析,“太易”即是不規定的純粹的“無”。“氣形質具而未離”的“渾淪”狀態,表述的正是“無”在“化”前超乎經驗的狀態(即“始”),它是由“無”入“有”的最高臨界點。而“一”即是太極、元氣,是一種決定狀態的“有”,它則是離“無”成“有”的最初的關節點。已成之天地、乾坤體性、陰陽是主體所能把握的實體化的“有”。從“無”入“有”的過程即是宇宙由超驗的形上界下墜、並衍生經驗之形下界的歷時態。[13]

“消息”幾乎遵從《鑿》、《沖》,但又有所側重。其雲:“易者大易也。大易未見氣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易者,希微玄虛凝寂之稱也。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複變而為一也。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沖和氣者中為人……謂之易者,知陰陽之根本有在於是也。此說本於《沖虛真經》,是為定論。學者盲然不悟,乃作變易之易,是即字言之,非宗旨之學也。唯揚雄為書擬之曰太玄,頗得之。道家亦以日月為古之易字,蓋其本陰陽而言也。”(40章消息)又曰:“太初者氣之始,是為乾;太始者形之始,是為坤,皆本之自然,無所假合也。故其卦畫純一不駁,倒正不變,是名真體。六子假乾坤以為體,重卦合八卦以為體。若分而散之,則六子重卦皆無體也。若今天地清明,陰陽不雜,則六子何在?六子不交,則品物何在?以是知人間萬物悉是假合陰陽一氣,但有虛幻,無有定實也。”(20/21章消息)上述宇宙化生模式,大抵可歸納為“大易(未見氣,太玄,希微玄虛凝寂,無極)→一(太極,乾坤一元,陰陽之純氣)→陰陽相錯(不平之氣,亦可稱二)→人間萬物(天地人,亦可稱三)”。可見其幾近於借鑒老子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化生圖式。其解“大易”為“太玄”,強調了它雖為“有”(太極,物之理)之真體,卻具本“無”的玄虛凝寂狀態,這其實跟《系辭》的“易無體”、陳摶《觀空篇》的“有者以無為本”及《無極圖》“複歸無極”等理念相契,並已合宋“由無極而太極”的流行說法。[14]

所不同的是,《系辭》、《周易乾鑿度》及鄭玄注、《列子》等並未指斥實體性之“有”為虛幻,經驗可知的“有”是蘊存著乾坤體性的實有。而“心法”和“消息”在承認形上界的“本無”狀態及乾坤之真體(元)涵藏陰陽體性、創生人間萬物的同時,卻又認為“人間萬物”是陰陽純氣假合的產物,故虛幻而無定實。這其實也否認了已“化”的萬物“分有”自性或實體性的存有,而與佛教的緣起觀有相契之處:人間萬物雖“有”(色),卻是“假有”(空)。《正易心法》突出宇宙論能統攝存有論(從無入有)的同時,又凸顯了本體界同現象界歧離的一面,從而具有反本質的傾向。

 

四.

在確立由“無”(大易)入“有”(太極)之衍生模式後,《正易心法》還從數位記號的向度對乾坤一元構建宇宙萬有、創生萬物進行邏輯地推闡。

32/33章雲:“數成於三,重之則六,其退亦六,是為乾坤。凡物之數,有進有退,進以此數,退以此數。”其“消息”道:“夫氣之數起於一,偶于二,成於三,無以加矣。重之則為六也。然三少陽也,六太陽也;三春也,六夏也。此乾之數也,是為進數。其退亦六。三少陰也,六太陰也;三秋也,六冬也。此坤之數也,是為退數……大抵物理其盛衰之數相半,方其盛也既以此數,及其衰也亦以此數。”推敲一下,此乃通過乾坤卦數的推衍,來象徵天地生成演化之理。太極即是天地、陰陽未分圓融和粹之法象,其“氣之數”為一;其中又包統天地陰陽已分辨之象,其“氣之數”為二。當乾坤破體,“陰陽錯行,天地大駭”(11章消息),也即少陰與純陽或少陽與純陰錯雜時,便衍生日月雷風山澤等質料物。用卦象表徵之,即是所謂的六經卦(六子);以易數言之,謂之“成於三”。而乾坤進退數皆為六,系指六十四重卦之各爻數為六,重卦則法象具體之人間萬物。一二三六各數的變化,其實就是乾坤之陰陽體性衍釋的數理符號之象徵,是物理所以盛衰之依據。(“消息”稱:“數之所以明理也。”)《正易心法》借助抽象的數位記號來表徵宇宙“生生”之理,無疑跟《系辭》的“太極生兩儀”之偏于義理的分析圖式頗有差異。

《正易心法》還特從“天地之數”與“大衍之數”來象徵天地生成變化之理。

所謂“天地之數”,即是“五行之數”或“生成之數”、“剛柔之數”。一方面,“天地之數”乃由“氣變(無形之天)”至“形變”(有形之天地人)之過程的數理呈現,這其中實蘊涵著陰陽進退、消息之理,五行之共生共成之規以及四時節氣變化之則(參37章“消息”糅合漢易的“卦氣”學說,並結合陳摶《易龍圖》三變之“河圖”數言生數與成數的合成)。而作為法象天地萬物之“生生”過程的八卦乃至六十四卦,即是依天地之數理而推衍的(如19/39章消息就借鑒漢易八宮卦法,從八宮卦序的數理變化,揭示天地之陽消陰息、陽息陰消的過程)。另一方面,“天地之數”也是共時態的“天圓地方”(四方、四維、中央)之宇宙時空結構的數理模寫:“凡麗於氣者必圓,圓者徑一而圍三。天所以有三時者,以其氣也;凡麗于形者必方,方者徑一而圍四。地所以有四方者,以其形也。天數三重之則六,地數五重之則十。何謂十?蓋有四方則有中央,為五。有中央四方,則有四維,複之中央是為十也。”(34章消息)氣與形為時空之載體,“天地之數”明其生成之數也。天數與地數之合成也即是宇宙化生之理。

再者,“天地之數”是蘊涵並貫通天道(陰陽)、地道(剛柔)與人事(吉凶)之數,決非形下的經驗之數,而具有形上的超驗性質。如38章雲:“卦位生數,運以成數,生成之數,感應之道。”其“消息”曰:“生數謂一二三四五,陰陽之位也,天道也;成數謂六七八九十,剛柔之德也,地道也。以剛柔成數而運於陰陽生數之上,然後天地交感,吉凶葉應而天下之事無能逃於其間矣。”“天地之數”既體現了天道與地道的內在的同一,又是人事之吉凶在經驗層面上的顯露。生數與成數的“和合”,法象的乃天地人三才的“和合”。

次論“大衍之數”。35章雲:“大衍七七,其一不用,凡得一數,理自不動。”其注稱:“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掛一而不用。不用之義,學者徒知一為太極不動之數,而不知義實落處也。何則一者數之宗本也?凡物之理無所宗本,則亂。有宗本焉,則不當用,用則複亂矣……凡得一者,宗也,本也,主也,皆有不動之理。”大衍之數不用之“一”,表徵的是萬物之宗本,它如車輪之運輅,如器之柄,如無為之君主。既為物理之宗本,又何以不動?“消息”接而道:“八卦經畫二十四,重之四十八。又每卦八變,六八四十八,則四十八者八卦數也。大衍之數五十者,半百一進數也。其用四十九者,體用之全數也。五十除一者,無一也,易無形埒是也。四十九有掛一也者,有一也,易變為一是也。一不用者,數之宗本也。可動也用四十八者,取八數變以占諸卦也。一變為七,七變為九,此之謂也。今筮者於五十數先填一於前,乃揲之以四十九;或先去其一,卻於四十九數中除一而終合之,是二者皆全用四十九數,曾不知本卦之本數也,以致誤填一於八卦數中,遂有五與九之失也。”作為占筮用的“大衍之數”實質法象宇宙生成之理。“大衍之數”不用之“一”,象徵的是“無形埒”、“無形畔”的“易”,即上文之“大易”,即所謂的“無”、“無極”、“希微玄虛凝寂”,而“無”本無規定(如其喻君“無為”),故雖為宗主而不動不用,故文中稱“無一”。而“四十九”亦是體用之全數,四十八為八卦數,是餘數而非正數,為用數;所存之“一”喻指“易變”,概指陰陽之純氣、乾坤一元、真體,為體數,故文中稱“有一”。因此,“大衍之數”其實統攝宇宙由“本無”(無一)入“本有”(有一)的化生原理。就宇宙論層面看,“無一”最為根本;然就存有層面而論,“有一”亦屬核心。相對於形下界的有對有待而言,二者皆是無待無對。

至於“天地之數”與“大衍之數”的關係,《正易心法》似未涉及,但由上推知,在《正易心法》特別是陳摶之“消息”處,“大衍之數”範疇偏於借“筮數”符號法象超驗的形上界(本體界)下墜為經驗之現象界的過程,而“天地之數”側重對現象界的生成結構及其功能進行數的邏輯推衍。前者以四十八為八卦數,然八卦實皆含“天地之數”即陰陽之數,二者又有同一性。故23章“消息”稱:“嘗密探宣尼,述九卦,以‘履’為用九,‘謙’用十五,‘複’用二十四,皆《龍圖》大衍定數。”(陳摶《易龍圖》皆以天地陰陽之數論生成)蓋“天地之數”,實存“大衍定數”爾。欲理解《正易心法》之數理,似不能執著於五十或五十五等具體可數之數,而應從符號象徵的向度來理解其蘊藏的宇宙生成演化之理。

 

五.

誠如學者們所言:“因為宋代的圖書易學有一些難解之謎,謎底似乎都與道教有關,所以道教易學也就被視為一個重要的歷史環節,越來越受到它應該受到的關注。”[15]要解開宋代圖書易學的難解之謎,掃除罩在陳摶的《易龍圖》、《無極圖》、《正易心法》這樣重要的道教易學著作之上的誤解無疑是必要的。以陳摶為代表的宋代道教學者融合儒釋道及向心性之學發展的理路,正體現了宋代學術思潮的變遷趨勢。其重自悟“心法”及象數符號的易學解釋模式,不僅使道教與易學的交融更加緊密,而且深入地推動了宋代抽象思維水準的提高。

 

注:

[01]《正易心法.跋》,見吳省闌、泉之輯:《藝海珠塵》,木集,經部易類,清嘉慶中彝堂藏版,第22頁,下文引《正易心法》文章,皆見《藝》本。

[02]胡渭:《易圖明辨》卷10引,巴蜀書社1991年9月版,第253頁。

[03]卿希泰、詹石窗二先生在《哲學研究》1988年11期刊《心法與<易>學》,曾論及《正易心法》的作者問題及其內丹修煉思想。而李遠國先生在《社會科學研究》1984年4期曾發表《<正易心法>考辯》文,主張《正易心法》為麻衣、陳摶之作,近李氏又在《道家文化研究》11輯刊《陳摶易學思想探微》,對《正易心法》與佛學之關係有所論述。

[04]《易緯》(包括《乾坤鑿度》、《周易乾鑿度》等篇及鄭玄注),文淵閣《四庫全書》經部四七,易類,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本第53冊,第828-829、866頁。

[05]同上。

[06]參見方立天:《佛教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50頁-160頁。

[07]胡渭:《易圖明辨》,第273頁。

[08]惠棟:《易漢學》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經部四六,易類,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本第52冊,第365-366頁。

[09]《二程遺書》卷15,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2月版,第127頁。

[10]朱子語類》卷14,中華書局1994年3月版,第257頁。

[11]參見《十力語要》卷1、卷4,中華書局1996年8月版,第9、362頁。

[12]張湛《列子》注雲:“此一章全是《周易乾鑿度》也。”孫詒讓曰:“此章與《周易乾鑿度》文同。”《列子》成文晚于《周易乾鑿度》,因《正易心法》雲其說“本於《沖虛真經》”,故本文引《列子》文。參見楊伯峻撰:《列子集釋》卷 1,中華書局放1979年10月版,第5-9頁。所引《鑿》文,見《易緯》第868頁。

[13] 有關《易緯》之有無之辨,可參見丁四新:《鄭氏易義.本無論》,武漢大學1996年度碩士論文,未刊稿。

[14] 鄭玄注雲:“太易,無也;太極,有也。太易從無入有,聖人知太易有理未形,故曰太易。”見《乾坤鑿度》卷上注,引處同(4),第826頁。

[15]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11輯《編者寄言》,上海三聯書店1997年10月版,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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