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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鑰與林四娘的傳說

作者:  來源:南陳宗親網   更新時間:2018年10月07日

陳寶鑰與林四娘的傳說

陳寶鑰,字綠崖,號大萊,福建晉江人,祖泉州鎮撫巷魯旗陳。南明唐王隆武二年丙戌(1647年)舉人,永曆九年(1655年)鄭成功設六部官,陳寶鑰被委任為協理禮官。次年,因與鄭成功有矛盾,陳寶鑰懼得罪,自泉州降清。清廷以監司用,清順康之際,在青州海防道任。康熙元年壬寅(1662年),吳三桂弑永曆于雲南,明統絕祀。鄭成功、李定國以憂憤卒。清廷委陳寶鑰招降南明殘部,同時命後來曾為曹寅老師的周亮工代之。陳寶鑰後來又任江南驛傳鹽驛道,兼揚州鈔關。康熙九年(1670年),赴貴州糧驛道任。吳三桂反清,陳寶鑰從之,被委以按察使之任。康熙十八年(1679年)二月,複降於清,回鄉終老。有《陳綠崖詩集》傳世,乾隆時被列入《禁毀書目》。

  

全本新注蒲松齡《聊齋志異》 卷二.林四娘

青州道陳公寶鑰,閩人。夜獨坐,有女子搴幃入。視之不識;而豔絕,長袖宮裝。笑雲:“清夜兀坐,得勿寂耶?”公驚問:“何人?”曰:“妾家不遠,近在西鄰。”公意其鬼,而心好之。捉袂挽坐,談詞風雅,大悅。擁之,不甚抗拒。顧曰:“他無人耶?”公急闔戶,曰:“無。”促其緩裳,意殊羞怯。公代為之殷勤。女曰:“妾年二十,猶處子也,狂將不堪。”狎褻既竟,流丹浹席。既而枕邊私語,自言“林四娘”。公詳詰之。曰:“一世堅貞,業為君輕薄殆盡矣。有心愛妾,但圖永好可耳,絮絮何為?”

無何,雞鳴,遂起而去。由此夜夜必至。每與闔戶雅飲。談及音律,輒能剖悉宮商公遂意其工于度曲曰:“兒時之所習也。”公請一領雅奏。女曰:“久矣不托於音,節奏強半遺忘,恐為知者笑耳。”再強之,乃俯首擊節,唱伊涼之調,其聲哀婉,歌已,泣下。公亦為酸惻,抱而慰之曰:“卿勿為亡國之音,使人悒悒”女曰:“聲以宣意,哀者不能使樂,亦猶樂者不能使哀。”兩人燕昵,過於琴瑟。

既久,家人竊聽之,聞其歌者,無不流涕。夫人窺見其容,疑人世無此妖麗,非鬼必狐;懼為厭蠱,勸公絕之。公不能聽,但固詰之。女愀然曰:“妾,衡府宮人也,遭難而死,十七年矣。以君高義,托為燕婉,然實不敢禍君。倘見疑畏,即從此辭。”公曰:“我不為嫌;但燕好若此,不可不知其實耳。”乃問宮中事。女緬述,津津可聽。談及式微之際,則便咽不能成語。女不甚睡,每夜輒起誦准提、金剛諸經咒。公問:“九原能自懺耶?”曰:“一也。妾思終身淪落,欲度來生耳。”又每與公評騭詩詞,瑕輒疵之;至好句,則曼聲嬌吟。意緒風流,使人忘倦。公問:“工詩乎?”曰:“生時亦偶為之。”公索其贈。笑曰:“兒女之語,烏足為高人道。”

居三年。一夕,忽慘然告別。公驚問之。答雲:“冥王以妾生前無罪,死猶不忘經咒,俾生王家。別在今宵,永無見期。”言已,愴然。公亦淚下。乃置酒相與痛飲。女慷慨而歌,為哀曼之音,一字百轉;每至悲處,輒便嗚咽。數停數起,而後終曲,飲不能暢。乃起,逡巡欲別。公固挽之,又坐少時。雞聲忽唱,乃曰:“必不可以久留矣。然君每怪妾不肯獻醜;今將長別,當率成一章。”索筆構成,曰:“心悲意亂,不能推敲,乖音錯節,慎勿出以示人。”掩袖而去。公送諸門外,湮然沒。公悵悼良久。視其詩,字態端好,珍而藏之。詩曰:

 “靜鎮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

  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

  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蕭鼓靜烽煙。

  紅顏力弱難為厲,惠質心悲只問禪。

  日誦菩提千百句,閑看貝葉兩三篇。

  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

 

林雲銘《林四娘記》

晉江陳寶鑰,字綠崖。康熙癸卯,任山東青州道僉事,夜輒聞傳桶中有敲撃聲,問之,則寂無應者。其僕不勝擾,持槍往伺,欲刺之。是夜但聞怒詈聲,已而推中門突入,則見有鬼青面獠牙,赤體挺立,頭及屋簷。僕震駭,失槍僕地。陳急出,訶之曰:“此朝廷公署,汝何方妖魑,敢擅至此?”鬼笑曰:“聞尊僕欲見刺,特來受槍耳。”陳怒,思檄兵格之。甫起念,鬼笑曰:“檄兵格我,計何疏也。”陳愈怒。遲明,調標兵二千守門。抵夜,鬼從牆角出,長可三尺許,頭大如輪,口張如箕,雙眸開合有光,媻跚於地,冷氣襲人。兵大呼發礮矢,礮火不燃,檢(革長)中矢。又無一存者。鬼乃持弓回射,矢如雨集,向眾兵頭面而掠,亦不之傷。兵懼,遂奔潰。陳又延神巫作法驅遣,夜宿署中。時臘月嚴寒,陳甫就寢,鬼直詣巫臥所,攫其衾氈衣褌。巫窘急呼救,陳不得已,出為哀祈。鬼笑曰:“聞此神巫乃有法者也,技止此乎?”遂擲還所攫。次日,巫慚懼辭去。自後署中飛礮擲瓦,晨昏不寧,或見牆覆棟崩,急避之,仍無他故,陳患焉。有劉望齡者赴都,取道青州,詢知其故,謂陳曰:“君自取患耳。天下之理,有陽則有陰,若不急驅,亦未擾擾至此。”語未竟,鬼出謝之。劉視其獰惡可畏,勸令改易頭面。鬼即辭入暗室,少選複出,則一國色麗人,雲翹靚妝,嫋嫋婷婷而至。其衣皆鮫綃霧縠,無縫綴之跡,香氣飄揚,莫可名狀。自稱為林四娘,攜一僕名實道,一婢名東姑,皆有影無形,惟四娘則與生人無異。陳日與歡飲賦詩,親狎備至,惟不及亂而已。凡署中文牒,多出其手,遇久年疑獄,則為訪其始末,陳一訊皆服,觀風試士,衡文甲乙悉當,名譽大振,皆得四娘之助也。先是,陳需次燕邸,貸京商錢二千緡。商急去,不能應,議償其半,不允。四娘出,責之曰:“陳公豈負債者,顧一時力不及耳。若必取盈,陷其圖利敗檢,於汝安乎?我鬼也,不從吾言,力能禍汝。”商素不信鬼,笑曰:“汝麗人,乃以鬼怖我。果鬼也,當知我在京之廬舍、職業。”四娘曰:“廬舍、職業,何難詳道。汝近日於某處行一負心事,言之恐就死耳。”商大駭,辭去。陳密叩商之所為,終不泄。四娘耽吟詠,所著詩多感慨悽楚之音,人不忍讀。閩有訪陳者必與狎飲,臨別輒贈詩,其中庾詞日後多驗。有一士人悅其姿容,偶起淫念,四娘怒曰:“此獠何得無禮!”喝令杖責。士人忽僕地,號痛哀求,兩臂杖痕周匝。眾為之請,乃呼東姑持藥飲之,了無痛苦,仍與懽飲如初。陳叩其為神始末,答曰:“我莆田人也,明崇禎時,父為江甯府庫官,逋帑下獄。我與表兄某悉力營救,同臥起半載,實無私情。父出獄而疑不釋,我因投繯以明無他,烈魂不散耳。與君有桑梓之誼而來,非偶然也。”計在署十有八月而別,別後陳每思慕不置。

 

陳維崧《婦人集》

王十一為余述林四娘事,幽窈而屑瑟,蓋搜神酉陽之亞也。四娘自言故衡邸宮人。

冒褒注:

王太史有《林四娘歌》,歌首系一小序,序雲:晉江陳君寶鑰,分皋青州。入署之夜,堂上忽聞樂作,空中隱隱呵殿聲,如貴人騶從至。至則耀燎輝煌,杯饌羅列,賓客雜遝於堂上,俳優廝養奔走於堂下。胥役大駭,走白陳君。陳君固己心異之矣。因率衛卒呵禁之。不止。挾弓矢操而射之。不止。持轟天雷諸大炮擊之。複不止。越數日陳方秉燭坐小齋,而風雨聲有自遠至者,齋中□□如人行聲。少須,雙鬟褰簾入,唱曰:“林四娘侍兒青兒啟事,娘子願謁使君。”陳惝恍未答。而美人翩然來矣。妖質雪瑩,繡紋花映,修蛾自斂,斜紅半舒,揄袂以前,向陳而拜。拜畢就坐,徐徐啟曰:“某金陵林四娘也,幼給事衡王。中道仙去,今暫還舊宮。竊見殿閣毀於有司,花竹淪於禾黍。某故有宮中儔侶,話舊情深,停車無所,敢假片席於使君之堂,某固無能有德於使君,然亦非有害於使君,今與使君為方外交可乎?某有小酒食,願同醉飽,並及從者,微有薄犒,幸無深訝焉。”陳雖疑且畏,然度無可如何,遂偕飲。及下箸則珍肴也,引杯則良醞也。從者視其犒則朱提青蚨也。意始稍稍定。後則夜分必來,更闌即去。數入內與陳夫人姬媵締交,若娣姒然。陳之客過臨淄者,或請接見,無不歡好。即席酬和,落紙如飛,詞中憑弔故苑,離鴻別鶴之音為多,噫嘻此何為者耶。又謂四娘貌本上流,妝從吳俗,秀□□發,峨如遠煙,覆以霧□,綴以珠璧,身縈半臂,足躡翠靴,錦絛雙環,環懸利劍,冷然如聶隱娘、紅線一流。婢東兒、青兒皆殊麗,恒侍左右,人亦無敢調者。居三月,一夕,別陳君欲去,且以青兒為托,把酒賦詩,臨歧悵別,聳身碧霄,蹤影頓絕。青兒後一二來,久亦不至矣。異哉,曾記其一詩雲:玉階小立羞蛾蹙,黃昏月映蒼煙綠。金床玉幾不歸來,空唱人間可哀曲。

 

李澄中《艮齋筆記》:

青州觀察陳公大萊,名寶鑰,閩人也。下車數月,即奉檄開故衡王宮。當是時,別殿長廊已毀,惟寢殿一院尚扃耳。公率眾往啟之,見群蛇蜿蜒滿院中,無可下足處。

閉之三日,及再至,悄然無所有。架上故紗衣迎風作灰飛去。碗中雀卵大如豆,蓋宛然《連昌宮詞》中故事也。壁間題絕句三首,墨淋漓未干。

其一雲:

  靜鎖深宮十八年,誰將故國問青天?

  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

二雲:

  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簫鼓靖烽煙。

  紅顏力弱難為厲,蕙質心悲只學禪。

三雲:

  日誦菩提千白句,閑看貝葉兩三篇。

  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潛然。

是夕公獨坐閣內,聞有泣訴聲,以為冤魂也。命之見,曰:“無衣,不敢出。”與之衣,仍不見。曰:“須自大門焚楮迎入。”如其請,竟亦無所見。後頗厭之,威之以火炮,了無所懼。又現形橫屋,其長竟屋,微茫莫可名。一日,忽有女子至其弟某所,自稱林四娘,侍者曰東姑。四娘朱帔翠翹,東姑青衣而已。觀察聞之,置不問。會元日,觀察晨起。朝賀畢,胥吏在署中未散,有少婦盛飾自內出,眾驚避,以為觀察眷屬也。惟一小吏識之。隨至馬神廟,取所供白水,三噀之。回至堂後,乃坐。小吏捧茶以進,徐言曰:“俗語謂:公門中可修行。汝等善事官人,作好事,勿為惡,鬼神殛汝矣。”小吏唯唯,竊視其手,若枯樹皮,或木魅所化耳。居半年,去之蜀中。後觀察以內艱歸,其弟尋亦卒。

 

王士禎《池北偶談》卷二十一.林四娘(盧見曾《國朝山左詩抄》略同)

閩陳寶鑰,字綠崖,觀察青州。一日,燕坐齋中,忽有小鬟,年可十四五,姿首甚美,搴簾入曰:“林四娘見。”陳驚愕,莫知所以。逡巡間,四娘已至前萬福,蠻髻朱衣,繡半臂,鳳觜靴,腰佩雙劍。陳疑其仙俠,不得已,揖就坐。四娘曰:“妾故衡王宮嬪也,生長金陵。衡王昔以千金聘妾,入後宮,寵絕倫輩,不幸早死,殯於宮中。不數年,國破,遂北去。妾魂魄猶戀故墟,今宮殿荒蕪,聊欲假君亭館延客,固無益於君,亦無所損於君,願無疑焉。”陳唯唯。自是日必一至。每張筵,初不見有賓客,但聞笑語酬酢。久之,設具宴陳,及陳鄉人公車者十數輩鹹在坐。嘉肴旨酒,不異人世,然亦不知何從至也。酒酣,四娘敍述宮中舊事,悲不自勝,引節而歌,聲甚哀怨,舉坐沾衣罷酒。如是年餘。一日,黯然有離別之色,告陳曰:“妾塵緣已盡,當往終南,以君情誼厚,一來取別耳。”自後遂絕。有詩一卷,長山李五弦司寇(化熙)有寫本雲。又程周量會元記其一詩雲:“靜鎖深宮憶往年,樓臺簫鼓遍烽煙;紅顏力弱難為厲,黑海心悲只學禪。細讀蓮花千百偈,閑看貝葉兩三篇;梨園高唱興亡事,君試聽之亦惘然。”

 

林四娘

林四娘原本是秦淮歌妓,後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寵妃,雖然平生只參加過一次戰爭,卻因此而被人們稱為“姽嫿將軍”。姽嫿就是美麗的意思,這位年輕貌美的姽嫿將軍,在那次艱難的戰爭中香消玉殞,然而她那不散的芳魂,又在世間留下一段神奇的故事。那是明末祟禎年間,紅粉佳麗遍地的秦淮河畔,又增加了一個新嬌娘。她雖在青樓,卻堅持賣唱不賣身,但也有吸引客人的絕招:歌罷興酣之時.換上一身精緻的短靠,或舞劍、或弄槍,來上一段精彩絕倫的功夫表演,這一手在秦淮歌畔可是絕無僅有,讓尋花問柳的客人大開眼界。這個奉歌獻武的歌妓便是林四娘,她憑著獨具一格的武功和雪肌滑膚、蛾眉明眸的美貌,尤其是因長期習武而練就的豐美身段,很快就成了秦淮河畔的紅人兒。

這林四娘一個風塵女子,為何學得了一身絕色的武功呢?原來她出身于武官世家,父親林樞本是江寧府的府官,繼承家技,拳槍劍刀,樣樣精通。林四娘自小隨著父親習武,學什麼象什麼,身手不比父親差到哪里去。不料在她十六歲那年,父親因所管庫銀被盜而下獄,家人千方百計地打點挽救,耗盡家資,卻毫無結果。母親氣極而死,林四娘無依無靠,最終淪落為青樓歌女。

不久後,封蕃青州的衡王朱常庶游幸金陵,來到秦淮河畔尋歡作樂。這朱常庶已是六傳衡王,他的祖先是明孝宗朱佑樘的胞弟,分封為衡王,王位世襲,傳到第六代便是王朱常庶了。這時的皇帝明思宗,算得來應是王朱常庶的侄輩,如此一來,他便更可恃長逞驕了。衡王朱常庶除好色之外,也喜好談兵弄武,到了秦淮河畔,聽說歌妓林四娘武藝超群,頓時大起雅興,召來林四娘侍宴助樂。林四娘著一身純白鑲金邊的短靠來到衡王席前,衡王原料想,習武的女子必是五大三粗,一見林四娘卻猛然一震,眼前這女子,雲鬟高聳,眉目嬌俏,白臉蛋上紅霞勻染,真是一個美嬌娘!若不是那身打扮襯出幾分英爽之氣,誰會想到她竟是舞劍弄槍之人呢!林四娘請過安後,開始了表演,只見她抽出腰間佩劍,手腕輕抖,身前便族出一朵閃亮的劍花,緊接著,柔韌的長劍上下翻舞,嬌美的身段翩翩翻騰,如蛟龍出水,若驚鴻起舞,越舞越快,最後只見一片銀光閃爍的劍影,不見了花兒一般的林四娘。衡王在席上大聲叫好,最後還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直沖著林四娘鼓掌。

表演之後,林四娘被召到衡王身邊侍酒,靜坐下來,她嫺靜輕柔,燕語鶯聲,與剛才的形象判若兩人,使衡王更加陶醉。一次相交,衡王便對林四娘大為傾倒,離開金陵時,就帶上了已贖身的林四娘,回到青州王府,林四娘搖身一變成了王妃。

衡王府中佳麗成群,但自從帶回了林四娘。衡王便對其他粉黛失去了興趣,日夜與林四娘形影不離,一同飲酒論詩,一同習劍練槍,款款相依,交頸而眠。從林四娘身上,衡王發現女子習武別有一番風韻,於是將王府中所有的姬妾侍女組織起,由林四娘為統領,勤練槍劍之術,演習攻守戰術,儼然成了一支娘子軍。林四娘對此十分用心,經常穿起銀質鎧甲,腰佩雙劍,象將軍一般教導和督促她的女兵們;眾女子受林四娘的感染,對武藝兵術都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勤學苦練,很快就大有長進。衡王仿佛是這支娘子軍的參謀,經常來視察她們的演練,還不時地指點一番,看到這些昔日弱不禁風的女子,如今竟也翻騰搏擊得象模像樣,衡王十分開心。

三年後,到了崇禎八年,晉陝一帶久旱不雨,饑荒延綿,民不聊生,到處發生變亂。山西的流賊王嘉允大舉向外發展,其屬下的一班人馬由王自用率領攻向山東青州。青州的衡王朱常庶向來以為自己武功蓋世,兵法更是無人匹敵,所以根本不把王自用一夥人看在眼裏。當王自用的人馬把青州城團團圍住,準備攻城時,衡王一怒之下,親自挺槍躍馬,率領青州守軍主動出擊。但畢竟守軍寡不敵眾,加之衡王的過分輕敵,守軍很快就處在了下風,被賊軍圍困在一個小山崗上,進退不能,形勢十分危急。

城內的官吏眼看王爺出師不利,而賊軍的聲勢越來越大,不由得心驚膽顫,信心喪失,準備開城降敵,以委曲求全。林四娘聞訊後,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毫不顧忌地將官吏們叱責一頓,然後召集了王府中的娘子軍,倡言:“出兵救主,以報夙恩!”

俗話說:“養兵幹日,用兵一時,”演練了三年的娘子軍們,雖然心底裏懼怕真刀真槍的實戰,但一想到一旦城破,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不如拚上命去一決雌雄,頂多是個玉石俱碎!於是個個摩拳擦掌,披掛上馬,聽從林四娘的指揮。

經過倉猝的編組、整備後,林四娘帶著娘子軍的隊伍出發了,女兵們個個臉上都是一副莊嚴肅穆的表情。城門開啟處,城外的賊軍忽然看到一支裝備齊整的隊伍威風凜凜地沖了出來,待沖到近處,卻見一個個士卒面容姣好,描眉塗唇,秀目含怒,煞是有趣。“是群娘兒們!”賊兵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同時也就放鬆了警惕。趁此機會,林四娘一聲呐喊,指揮著娘子軍猛地沖入敵陣,刀槍齊下,殺得賊兵屁滾尿流,半天還沒醒過神來。

沒料到這群渾身脂粉氣的小娘兒們竟如此幹練,一定是訓練有素。賊軍將領不得不謹慎起來,揮舞著黃旗,調遣兵馬向娘子軍壓過來。賊兵畢竟人多勢眾又久經沙場,動起真格的來,娘子軍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一陣猛烈的對陣之後,娘子軍紛紛落馬,最後只剩下個林四娘,林四娘究竟功底深厚,一雙長劍在手,左砍右擋,已砍倒了十幾個賊兵。眼看著自己的部下一個個倒下,林四娘雙眼噴火,越戰越勇,殺得賊兵不敢近身,幾十個人把她的戰馬團團圍住。賊將王自用見只剩下一個女將,長相俏麗,且身手不凡,就在一旁大聲勸降,喊道:“女壯士不必拚命,我放你一條生路!”林四娘哪里肯吃這一套,拔馬又沖向敵群,橫掃直蕩,殺倒了一大片敵兵,最後終因體力不支,喪身於敵刀之下。不久後,盧義升帶著大批援軍趕到,打跑了賊軍,解救了被圍困的衡王,平定了戰亂。

衡王回城後,聽說了林四娘及娘子軍的英勇行為,感慨得涕淚長流。派人在城外找到了林四娘的屍體,衡王撫屍悲哭不已,後以盛禮葬在了王府後花園中。其他戰死的娘子軍也都得到了厚葬。

時光荏苒,物換星移,二十多年過去後,已到了清朝的康熙二年。朝廷派陳寶鑰出任青州按察使,衙署便設在前朝的衡王府中。這時衡王府已荒廢多時,王妃林四娘的墓上也長滿了數尺高的野草。陳寶鑰到任後,對衡王府進行了全面的修葺,使它恢復了昔日的盛貌。

一天夜裏,陳寶鑰獨自稟燈走進書房,在書案前坐下,正準備取書來讀,不經意地瞥見案頭擱著一幀詩箋,順手拿過來一看,上面寫著一首小詩:

  王階小立羞蛾蹙,黃昏月映苔茵綠;

  金床玉幾不歸來,空唱人間可哀曲。

乃是一首懷舊詩,情意淒清幽婉,感人心懷。細辨字跡,清秀飄逸,似出自女子之手,可自己所熟悉的人中,沒有誰是這般筆跡啊!陳寶鑰猛然想起,曾有人說衡王府中常半夜鬧鬼,乃因葬在後院中的王妃林四娘芳魂不散,常出來活動。莫非此箋是鬼魂所遺?陳寶鑰感覺有幾分冷意,但幸虧他是個心正膽大的人,平日裏也不太相信鬼神,所以仍鎮定下來,把詩箋丟在一邊,取了自己的書來讀。不知不覺,更深夜重,書房前的大堂裏突然傳來董簧齊鳴的聲音,其間夾雜著喧鬧的歡笑聲和杯盤交錯聲,似在舉行盛大的宴會。陳寶鑰心生疑竇,壯著膽子舉燈前往察看,走過去一看,大堂中人影晃動,桌椅羅列,還有一群群僕侍模樣的人,手托杯盤,來回走動。還隱隱約約泛起一股酒香。確實是一次熱鬧非凡的盛宴,但一切景象在陳寶鑰眼中都是一種朦朧的影子,看得見卻看不真切。“難到是夢?”陳寶鑰捏了提自己的耳朵,感到發痛,於是他斷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那麼就是王府的鬼魂在作怪了!

於是,陳寶鑰轉身叫起了府中的家兵,將大堂團團圍住,對著里面的人大聲呵叱,可內面毫無反應,依然熱鬧如前。陳寶鑰索性命令家兵用弓箭朝堂內頻射,射了好一陣子,堂上卻依舊人影來來往往,絲毫不受影響。陳寶鑰又沖進屋裏大喊大叫,那些人影視若無睹,宴會仍然進行。一直到天將破曉,人影才陸續散去,聲音也停了下來。天大亮了,折騰了一整夜的陳寶鑰帶人進大堂察看,堂中陳設一如往日,絲毫看不出有過盛宴的跡象。

過了一些日子,陳寶鑰的好友劉望林赴京公幹,路過青州,特來府中訪友。夜里,兩位老友對坐書房中暢敘時,陳寶鋼談起日前夜裏大堂上發生的怪事,劉望林則寬慰說:“陰陽兩界,互不相涉,不必計較,也不必驅除,便可相安無事。”陳寶鑰深以為然。就在這時,書房的門無聲地打開了,轉眼間,房中便出現了一個青面撩牙的鬼魂,拱手站在劉望林面前,向他道謝。劉望林從容不迫地說:“樣子太難看了,不如換一副面孔再來!”話剛落音,青面獠牙的鬼魂“倏”地隱去,一會兒,又飄進一位國色天香的貴夫人,嫋嫋婷婷地上前行禮,自稱是前朝的林四娘,並悠悠地對陳寶鑰說:“以前殿閣荒蕪,花竹枯萎,妾無以棲身,只好搬往他處;幸得先生整修,王府重現舊日風貌,故喜歸舊宅,並設宴請來滿城文武相慶賀,不想驚擾了先生,妾特來致歉。陳寶鑰受了劉望林的影響,不再與林四娘計較,只是:“不礙事,不礙事,我們可以做鄰舍。”當下還邀林四娘入座,三人就朝代興亡,敍談感慨了一番,同時還瞭解到林四娘與陳寶鑰乃是福建同鄉。

從此以後,夜深人靜時,林四娘時常到陳寶鑰書房與他聊天,談古敘今,甚是和洽,有時林四娘還攜來酒肴,兩人對酌暢談。每每談起衡王府的舊事,林四娘忍不住傷感落淚,或則引吭悲歌,引得陳寶鑰也隨之啼噓不已。

兩人如此交往了一年半時間,關係愈加密切。與鬼魂為友,陳寶鑰不但絲毫沒受損害,而且還得到林四娘的幫助,破了不少疑難案情,深得民眾歡心。

一天夜裏,林四娘對陳寶鑰說:“一年來備蒙關愛,深以為感,如今奉召前往終南山清修,不得不與先生別離了!]神情中充滿了依戀之態。臨走時還留下一詩惜別之詩:

  靜鎮深宮憶往年,樓臺箭鼓遍烽煙;紅顏力弱難為厲,黑海心悲只學禪。

  細讀蓮花千百偈,閑看見葉兩三篇;梨園高唱興亡事,君試聽之亦傭然。

林四娘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至夜深人靜,陳寶鑰不免升起一絲懷念之情,他便常到後院的墓地前徘徊,望著隨風搖曳的野草,他仿佛覺得林四娘又朝著他走來。

 

志譯聊齋 之八十二 林四娘

青州道台陳寶鑰,福建人氏。某夜正在官邸獨坐,有女子掀簾而入。陳公一看,並不相識,生得豔麗秀絕,身著長袖寬服,好似宮庭裝束。

女子進門一見陳公,笑道:“寒夜清冷,孑身獨坐,可感孤寂?”

陳公聽她言語不欲,心中一愣,問道:“姑娘,你是何人?”

女子道:“妾身與公相距不遠,西鄰便是。”

陳公凝思,並不記得西家有此一女,疑心為鬼。可看她容顏秀美,並無惡意,心中頗有好感,便請女子入座。言談間,又見女子談吐風雅,便是大悅。

談不多時,陳公興起,將女子擁入懷中,女子嬌羞環顧道:“公不怕別人闖入嗎?”

陳公起身將門緊閉,道:“不會有人闖入。”說完托起香腮,輕解羅裳,女子滿面羞透。陳公更喜,激情湧動。

女子道:“妾身年雖二十,卻仍為處子身,還請公溫柔相待。”陳公點頭,殷勤體貼。雲雨過後,果見榻席上點點落紅,陳公甚喜,便與女子枕邊私語,纏綿廝磨。

那女子自稱林四娘,陳公還欲追問身世,四娘道:“唉!可憐我這貞潔之軀,今日已被公輕薄殆盡。公若有心愛妾,兩情相悅便是,何必絮叨追問不停。”話音剛落,屋外雞鳴,四娘起身整容而去。

自此,每夜必至。二人閉門啜酒品茗,竟夜暢談。談及音律,四娘侃侃,頗有見的。陳公推斷四娘定為音律行家,四娘笑道:“愧不敢當,只是兒時曾習過宮商。”

陳公喜道:“且請歌上一曲。”

四娘道:“荒疏已久,韻律多已遺忘,捉襟見肘,還怕公取笑妾身。”

陳公道:“但歌無妨。”

四娘思慮片刻,低頭擊節,緩緩唱出一曲西涼調,歌聲委婉哀怨,綿而不絕。歌罷,竟然泣下。陳公聽她一曲,亦惻動心扉,只感酸楚,握住四娘道:“如何要唱此亡國之調,聽後使人悒悒不樂。”

四娘道:“歌以詠志,心中哀痛者唱不出那喜樂之音,就如同灑脫無憂者亦哼不出哀怨之調一般。”陳公輕柔地將四娘攬入懷中,親昵無間。

日子一久,家人總聽見陳齋中傳出歌聲,臨窗偷聽,那歌聲淒怨悠長,聞聲無不潸然淚下。陳公夫人偷偷窺視四娘,見她奇豔無雙,心中暗想世間絕無此般姿容女子,認為四娘非鬼即狐。夫人害怕陳公受其蠱惑,私下便勸陳公莫要與之來往。陳公連連搖頭,但心中亦覺四娘來歷不明,某夜便又詢問身世。

四娘悵然道:“你我琴瑟和諧,不敢再相欺瞞。妾身本為衡王府宮女,十七年前,遭難橫死宮中,孤魂無依,四處遊蕩,慕公才學已久,且仰公為人忠義,便欲與公結識,並無關點害公之心。妾已如實相告,若公畏懼,或疑心妾身,從今往後,絕不再來。”

陳公若有所思,深歎一聲,道:“四娘坦誠,不必憂慮。在下絕不會嫌惡於你,只是想你既以終生相托,我若不知你的身世來歷,反為失禮。”

陳公又問起衡王府中往事,四娘娓娓道來,聲情並茂,講到衡王府被攻破一節,竟哽咽不語。陳公只聽得心潮起伏,慨歎欷歔。

夜深,四娘很少入睡,總在燈下吟誦准提、金剛諸經。陳公好奇問道:“身在九泉,尚能自行超度?”

四娘道:“正是。妾身憶起往生,淪落流離,只盼來生能時來運轉。”

每夜,四娘除去與陳公詳談、歌詠,還常常共同品評詩詞。陳公取出所作詩詞交予四娘。四娘細細誦讀,略有瑕疵之處便指點出來。讀到那精妙之句,則曼聲細吟,情真意切,令人忘倦。

陳公見她對詩詞也見解頗深,又問道:“四娘可曾作詩?”

四娘道:“生前偶爾為之。”

陳公求贈一首,四娘笑道:“儘是些兒女情長,豈敢班門弄斧。”

三年過去。某晚,四娘忽面色慘澹前來道別。陳公一驚,急忙發問,四娘道:“昨日冥君傳旨,因妾身生前本無罪孽,且死後仍忘誦經念咒,命我轉世投胎王姓之家。今宵便是你我永訣之日,再會無期。”言罷,愴然不已。

陳公知此乃天意不可違,淚雨紛紛,忙命人置酒,與四娘痛飲。四娘借酒慨然而歌一曲淒怨的送別調,一字百轉,悲涼憂傷,數處哽咽。幾番停頓,幾番又起,唱至曲終,已飲不下那杯中之酒。遽然起身,欲行告別,陳公連聲挽留。又坐片刻,雄雞已唱,四娘道:“萬萬不可再留,公屢次嗔怪妾身不肯賦詩。今日永訣,妾身當贈詩一首。”提筆醮墨,一揮而就,道:“心緒煩亂,無睱推敲,韻亂節散,還請莫要示之於人。”說罷掩面而去。

陳公直送出宅門,四娘倏而不見。陳公倚門呆立,悵歎良久。回屋細看那詩,字體端莊娟秀,便將其好好珍藏。詩曰:

  靜鎖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

  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

  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蕭鼓靜烽煙。

  紅顏力弱難為厲,惠質心悲只問禪。

  日誦菩提千百句,閑看貝葉兩三篇。

  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

詩中有重複脫節之處,疑心乃倉促而就之故。

 

陳寶鑰是林四娘故事的編寫人

《聊齋志異.林四娘》講述了明朝衡王府宮女林四娘一段哀婉的故事:已經遇難十七年的林四娘,夜見青州道台陳寶鑰,與他談論音律,也時常唱起哀婉歌曲。陳寶鑰問起她的身世,她細述宮中之事,說到亡國之痛,泣不成聲。三年後的一天夜裏,林四娘前來辭行,言稱要轉世再生,為陳寶鑰賦詩一首,灑淚而別。

陳寶鑰歷史上實有其人,但各類志書卻少有他的傳記。目前筆者只查到《晉江縣誌》《益都縣圖志》等志書有他的傳記。清道光《晉江縣誌.人物志(名臣之三)》記載:“陳寶鑰,字大萊。以督師李公薦授僉事,備兵青齊,輯兵安民。除向民劇賊劉單刀、劉雙刀,地方以靖。丁內艱,服闋,補揚州分守道兼榷鈔關。嗣複主通省驛鹽,兼榷龍江關稅。抑豪橫,雪冤獄,清強佔,禁假銀,諸弊杜絕,歡聲雷動。秩滿,擢貴州參議,督理糧儲。苗夷散處岩穀,屢肆侵掠。寶鑰單車入寨,諭以恩信,皆投戈棄弩,願為良民。已乃退居家食,備列群書於草堂,口不絕吟,年七十四卒。著有《春秋導懼編》、《綠野堂論史》、《詩文集》。”陳寶鑰任職青州以前和擔任貴州參議之後的經歷沒有記載。

清光緒《益都縣圖志.官師志四》記載:“陳寶鑰,福建晉江人,舉人。順治十八年任(見參府衙署碑)。”縣誌中載明,陳寶鑰的下任是周亮工,他于康熙元年(1662)十月上任。據此可知,陳寶鑰於順治十八年(1661)上任,康熙元年十月卸任,在青州任職時間是一年零十個月。

康熙《貴州通志.關梁志》記載:貴州重安江浮橋自建成後,直至清康熙十二年(1673),才由貴州“布政使潘超先、按察使張文德、糧驛參議陳寶鑰捐金修建石橋”,但此橋不久毀於山洪。

綜合各類資料:陳寶鑰,字綠崖,號大萊,福建晉江人,大約出生於明萬曆中後期,南明唐王隆武二年(1646)舉人。永曆九年(1655)鄭成功設六部官,陳寶鑰被委任為協理禮官。次年,陳寶鑰因與鄭成功有矛盾,懼怕獲罪,遂帶領家人進入泉州港,向清廷投誠,清廷以監司錄用。順治十八年(1661),擔任山東青州兵備海防道。康熙元年十月,吳三桂弑永曆于雲南,明統絕祀,鄭成功、李定國以憂憤卒。清廷委派陳寶鑰招降南明殘部,同時諭令周亮工代其職務。不久,陳寶鑰母親去世,陳寶鑰回家守制。康熙六年(1667),補任揚州分守道,兼榷鈔關,嗣複主通省驛鹽,兼榷龍江關稅。康熙九年(1670)擢升貴州參議。吳三桂反清,陳寶鑰從之,被委以按察使之任。康熙十八年(1679)二月,複降於清,回鄉終老。陳寶鑰著有《陳綠崖詩文集》等書籍,乾隆朝時被列入《禁毀書目》。

陳寶鑰在清初詩壇有一定的地位,魏憲編輯的《皇清百名家詩選》《詩持》選錄了他的部分詩篇,引起普遍關注,受到著名詩人吳偉業的讚揚。陳寶鑰還是一位多產的詩人,據道光《晉江縣誌》記載,其詩集多至八集,即《楚遊紀詩鈔》、《吳越遊紀詩鈔》、《鷺夢紀詩鈔》、《秣陵遊紀詩鈔》、《草草紀詩鈔》、《悠悠紀詩鈔》、《蜀遊紀詩鈔》、《紀吳行詩鈔》八卷。從目前所見詩篇來看,陳寶鑰遊覽詠懷之作甚多,如寫南京名勝的詩《雨花臺》《初春遊牛首山》等;再是擅長于模仿女子心理抒發憂慮悲哀之情,如《妾薄命》《琵琶行》《紅鸚鵡》等詩。由於參加過抗清鬥爭,陳寶鑰投誠後可能經常遭到猜疑,仕途不很順利,所作詩文委婉地反映了詩人的鬱悶與悲苦心緒。

林四娘的故事清初廣為流傳,在一些文學作品中屢屢出現。林雲銘的《損齋焚餘》、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王士禛的《池北偶談》、陳維崧的《婦人集》、盧見曾的《國朝山左詩抄》、李澄中的《艮齋筆記》、安致遠的《青社遺聞》、邱宗玉的《青社瑣記》等,都載有林四娘事蹟的筆記,曹雪芹的《紅樓夢》第七十八回大篇幅地寫到了林四娘的化身“姽嫿將軍”,楊恩壽更是以林四娘故事編撰了六出昆曲大戲文本《姽嫿將軍》。依據以上史料記載,林四娘應為明末清初人,但在正史中,這個人物卻不見蹤影,無論《明史•列女傳》還是《清史稿•列女傳》,都未收錄林四娘的事蹟,就連長達12卷本的《清朝野史大觀》也未見林四娘的條目,看來,林四娘這個人物有可能是子虛烏有。但需要注意的是,在這些故事中,男主人公大多是陳寶鑰。這裏便有一個問題,林四娘故事的肇始者是誰?故事又是如何流傳開來的?

梳理有關陳寶鑰與林四娘的故事線索,可以基本斷定:最早講述林四娘故事的是陳寶鑰自己。

陳維崧《婦人集》收錄了林四娘的故事,他稱“王十一(即王士禛)為余述林四娘事,幽窈而屑瑟,蓋《搜神》《酉陽》之亞也。四娘自言故衡府宮人”。而王士禛有關林四娘的故事沒有說明出處,蒲松齡也如此。但是從林雲銘的故事中卻能得知,林四娘的故事出自陳寶鑰之口。林雲銘系福建閩縣人,與陳寶鑰是同鄉。他在《損齋焚餘•林四娘記》中講述,陳寶鑰於康熙二年(1663)任青州道僉事,每夜聽到敲打木桶的聲音,於是率領僕人及神巫多次驅鬼,均遭失敗,後來決定任其自然,惡鬼於是化作美女出面感謝。女鬼自稱林四娘,與陳寶鑰結為詩酒朋友,並在公事上成為陳寶鑰的有力助手。林四娘在陳寶鑰官衙居住了18個月後辭別,陳寶鑰每每思慕不止。林雲銘在文末信誓旦旦地宣稱:“康熙六年,(陳寶鑰)補江南傳驛道,為餘述其事,屬餘記之。”又言之鑿鑿地補證:“今陳公綠崖,正士也,非能造言語者。且吾鄉士人,往往有親見之者。”如此看來,陳寶鑰在青州經歷的這件事真實可信,不容置疑。而從現有資料來看,王士禛、蒲松齡等人不會聽到故事發生者陳寶鑰親口所述,或許是聽聞陳寶鑰朋友的轉述。

據此還原事件的真相:林雲銘親自聆聽了陳寶鑰講述的這段人鬼“奇遇”故事後,寫成了《林四娘記》。因此,可以推斷出林四娘的故事,最初由清初在青州任僉事的陳寶鑰原創,然後由林雲銘正式付諸文字,之後便逐漸傳播開來,特別在山東青州一帶流傳甚廣,再後經王士禛、蒲松齡、盧見曾、陳維崧這些文人予以豐富或改編,於是逐漸敷衍成了一位節烈女子的動人故事。

問題是,陳寶鑰為什麼要杜撰一個林四娘的故事呢?他想要表達自己的什麼觀點和感情呢?從陳寶鑰的身世入手進行分析,可以窺探他的創作動機。

據《明史.諸王傳》記載:第一代衡恭王叫朱佑楎,為明憲宗朱見深第七子,弘治十二年(1499)就藩青州,後襲傳衡莊王厚燆、衡康王載圭、衡安王載封(載圭弟)、衡定王翊鑊、末代衡王朱由棷,共五世六王,最後一任衡王朱由棷襲王爵後,已是明朝末年崇禎朝。順治元年(1644),清軍入關定鼎中原,李自成農民軍退出北京後,其中一支在大順旗鼓趙應元率領下,攻下青州,殺死清廷委派招撫山東的官員王鼇永,擁戴朱由棷“南面為君”,但朱由棷堅決不肯僭位稱帝。不久,清軍再次攻陷青州,殺死趙應元。順治二年(1645年),清廷藉口衡王子弟叛亂抗清,將衡王朱由棷召進京城,軟禁起來。第二年,以叛亂罪誅殺朱由棷,查抄衡王府,將宮女解京。宮女們不願離開故土,許多人自殺身亡,自此便在民間生出衡王舊宮“鬧鬼”的傳說。

陳寶鑰順治十八年到任,康熙元年十月離開青州,在青州任職時間近兩年,這段時間正好是南明抗清鬥爭失敗的關鍵時刻。陳寶鑰在南明時曾參與過抗清活動,任貴州參議時又追隨吳三桂叛清,他所著的《陳綠崖詩稿》在乾隆朝被禁,原因就是他“紀崇禎以後唐(唐王朱聿鍵)、桂(桂王朱由榔)二王事,語多狂吠”。這樣一位與清廷貌合神離的官員加文人,在親眼看到衡王府的廢墟,親耳聽到青州人關於衡王府的傳說,同時又遙聞永曆帝被殺的消息,更容易引起他懷念明朝的情緒,當然想要用某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哀愁及悲憤。而作為清朝的一名地方官員,陳寶鑰又不能把這種情感表達得太露骨,他需要一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即用一個女子的口吻表達自己的亡國之痛。這種情況在清初相當普遍,如吳兆騫寫有《虎丘題壁二十絕句》,託名南昌女子劉素素流露作者的故國之思。康熙年間文人鈕瑗談到題壁詩時說:“郵亭旅社,好事者往往贗為巾幗之語,書以媚筆,以資過客傳誦,多不足信。”陳寶鑰同樣“贗為巾幗之語”。可以說,林四娘便是陳寶鑰的代言人,陳寶鑰用自己和林四娘的詩詞唱和來抒發其亡國之思。在有關林四娘的故事當中,可以看到這種間接證據。安致遠說:林四娘“與陳公唱和,有詩一卷,青州人士多傳之”(《青社遺聞》)。王士禛也說:“有詩一卷,長山李五弦司寇有寫本”(《池北偶談》)。王士禛說李化熙收藏了寫本,這就意味著在陳寶鑰離開青州後不久,署名林四娘的詩就已經開始流傳了。

王士禛、蒲松齡等人將林四娘的詩作寫入自己的作品,是有深意的。在清廷文字獄高壓政策下,文人們,尤其是清朝官員不敢正面描寫末代衡王朱由棷的悲慘遭遇,只好小心翼翼地記錄陳寶鑰與林四娘的“人鬼之戀”,借用林四娘的詩作隱晦曲折地表達作者的“亡國之痛”。蒲松齡的《林四娘》篇末附錄林四娘的詩:“靜鎖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簫鼓靜烽煙。紅顏力弱難為厲,惠質心悲只問禪。日誦菩提千百句,聞看貝葉兩三遍。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詩中“漢家簫鼓靜烽煙”中的“漢家”,正是清朝文人對漢人政權前明王朝的惜亡之情。

 

來源: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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