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的青春

來源:南安文學 作者:蔡飛躍

有的樹,花朵初綻已然蔫巴;有的人,青春尚未勃發業已衰頹。但在南安市詩山鎮的鳳山寺,一尊廣澤尊王塑像,容貌定格在十六歲,青春跨越一千年,進謁的遊客香客絡繹不絕。

陽春三月,閩南處處鶯飛草長。春風把桃花、梨花……還有許多喊不出名的花兒逗樂了,一朵朵、一簇簇在田野裏、旮旯兒大展歡顏。無處不在的綠,在自己的主旋律中跳躍著色彩迷目的音符。氛圍怡神養眼,心智漸漸溢滿綠意。一份神往,一份心馳,我們從泉州市區赴詩山踐約,是在春分的前一天。

詩山舊稱山頭城,今名與閩人首位進士歐陽詹有關。這位出生于高蓋山麓的中唐才子,少時讀書白雲室,其文章精於理,切於情,與韓愈貞元八年(七九二年)同登“龍虎榜”。後人把他發祥的山、溪稱為“詩山”、“詩溪”。歐陽詹詩名卓絕,盡孝父母和與人為善也是入傳的硬體。他英年早逝時,韓愈特地為他作哀辭,這是對他人品最佳的褒獎。閩南人不善於文化包裝,沒有多少人知道歐陽詹,更沒有多少人在意詩山稱謂的內涵。跑題了,還是回到郭聖王。歐陽詹歿後一百又幾年,即後唐同光元年(九二三年)二月廿二,俗名郭忠福的聖王(廣澤尊王)降生於詩山這塊滋生“仁孝”的沃土。

供奉廣澤尊王的古寺,雄踞文章山麓的鳳髻山上。寺院高高在上,趨前觀謁,一段陡峭石級是必經之路。石級前,春秋體大門與高蓋山、白雲室對峙,展露出磅礴的氣勢;雙向雲梯很寬,中間花壇種植名貴花草,階欄打磨精細,怎是一個“派”字可以了得。

我們的導遊隊伍很強很棒,每人都有一二個當地作家、民俗家引導,畫龍點睛、恰到好處的介紹,梳理了我的淩亂思緒,我似乎突然靠近了一千多年前的那個牧羊少年——

每一個出類拔萃者,早年命運都不會平坦舒心。忠福自幼家貧,九歲賣身葬父,小小年紀便到鄰縣安溪河內鄉楊財主家放羊。天未亮狗未吠即要趕羊上山,伸手不見五指歸棧,時光在與母親相依為命中消逝。苦水裏泡了幾年,母子脫離樊籬落腳在故鄉郭山下。窮人的孩子懂事早,忠福以孝為本,晨昏服侍慈母盡心盡責。

鳳山寺的最初身世,要追溯到五代後晉天福三年(九三八年),這一年八月廿二,十六歲的郭忠福拾柴坐化郭山一株枷蕉藤。鄉人感念他的孝心,為他在郭山立了廟,廟名取的是山名,可以想像到,初期的廟不會太大。郭山廟稱為將軍廟,與他後來一人禦敵數萬的傳聞大有關聯。

鳳山是巍然的,清秀的。陽光燦爛,我的心情跟著燦爛。呼吸著前所未有的空氣,清新而心曠。我望著添了新枝的老樹肅然起敬:透射著妙韻的青枝,飄逸著靈性的綠葉,仿佛在訴述歲月的滄桑。

郭聖王由民間走向官方化歷經二百個年頭,原因不複雜,五代的八閩戰亂紛爭,人心思定的願望寄託在神靈的身上。這樣的背景下,郭聖王被擁上安境佑民的神座,成為閃射宗教理想的偶像。南宋以降,趙姓江山內憂外患,宋高宗出於忠孝立國治民的需要,敕封聖王為“威鎮廣澤侯”,欽賜廟額“威鎮廟”。朝廷的重視,寺院規模不可同日而語,這是紹興年間的事。開慶元年(一二五九年),宋理宗加封“威武英烈廣澤尊王”。延至清同治九年(一八七〇年),累封至“威鎮忠應孚惠威武英烈保安廣澤尊王”。

寬敞的回廊連接著寺院,免卻日曬風吹,我坐在廊下的靠椅苦思冥想。

福建是臺灣同胞的主要祖籍地,尤其明末南安人鄭成功收復臺灣,鞍前馬後追隨一大批同鄉人,提升了廣澤尊王的宗教地位。如今臺灣六百餘座主祀郭聖王的廟宇,名聲最響的是臺北鳳山寺、台南西羅殿、高雄金山寺、台中聖天宮、鹿港鳳山寺、台東慈善堂……

閩南僑親維繫故土情的載體,廣澤尊王信仰是其中之一。史籍是這樣記載的:清道光十六年(一八三六年),僑居新加坡的南安人梁壬癸募集善款,營建寺院,塑繪廣澤尊王像,廟名仍為鳳山寺。之後,鳳山寺像雨後春筍,從東南亞大地冒出無數。海外國家當屬馬來西亞最多,六十多座寺院星散於全國各地,方便海外信眾的祈庇。這些仿造祖寺的道觀,融入了海外華僑的期待和寄思,包含著信奉、景仰和對故土的熱愛。

鳳山祖寺一年六十多萬人次前來朝拜、旅遊。廣澤尊王誕辰和坐化成神的日子,場面最為壯觀——寺院張燈結綵,旗幟招展,香客遊客人山人海,大隊人馬載歌載舞,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間。他們以同樣的虔誠,表達一腔的熱愛。郭聖王的出生地也擴建成詩山公園,園內古榕古樟盤根虯曲,濃蔭遮日,是當地居民休閒、健身的重要場所。辟為龍山宮的故居,奉祀郭聖王父母。宮前有池、有亭,彌漫著清虛氣息。

飄揚春風之上的高香氣味,安撫著我搏動的心律。仰望是值得的,廣澤尊王端坐高椅之上。在塑像前,我久久駐留。泉州和臺灣流傳著“做十六歲”習俗,家中孩子到了16歲,父母謝畢神明,宴請親朋,這種為孩子舉辦成人禮的習俗,據說與廣澤尊王16歲成神相契合。傳說的本身蘊含著某種願望,表達著一種嚮往。閩南的風土人情,塑造出忠孝少年的宗教魅力。

十六歲,於行了“成人禮”的當代城鎮少年而言,距離成人的路還遠著哩。父母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他們對父母撒嬌、發橫,心安理得坐享父母的溺愛。而定格在十六歲的郭聖王,青春、陽光,做事永遠有使不完的勁兒,經年累月積累名世的資本——宋建炎四年,匪寇逼近詩山,邑民亂了方寸,收拾行囊準備跑反,猶豫之間,問卦于郭山廟,沒有得到舍家的准許。不出幾日,天降大雨溪水暴漲,溺斃大部分賊寇。猜是聖王顯靈,鄉人奔相走告,雀躍歡呼。還有更傳奇的:明朝嘉靖年間,倭寇襲擾詩山,鄉人廟北築堡禦敵,倭人屢攻失利,惱羞成怒放火焚廟,忽然雷雨交加,澆滅攻堡的火藥。雷響如戰鼓,雨聲似呐喊,以為聖王發威,倭寇如鳥獸散,四境獲安。這僅僅是典型的兩例,除此之外,邑人相信自家的擋境神,具有治病驅瘟、祈雨禱晴的神力。

郭聖王邑外的高尚記錄,宋高宗時救火皇宮和治癒南宋理宗皇太后最為閃光……傳說越傳越來逼真,甚至,他那白眼黑珠的雕塑形象,也演繹成一句“白目神,益外境”的民諺。法力無邊,不分地域有求必應,使得鳳山寺常年香火旺盛。去的時候不是節日,點燭燃香的信眾依然不少,他們在神祗腳下念念有詞,各據所需祈平安、禱錢財。我想知道,個中可有專為祈求國泰民安、消除西南大旱而來的香客?

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它出現的初衷是與外來的佛教相抗衡,最後卻與其和睦相處,長久影響著國民的信仰選擇。在道教廣袤的天空上,也閃爍著泉州歷史人物的星宿——留從效、郭忠福、俞大猷、鄭成功……一個人做點好事容易,真正深入人心的是堅持做好事,神也一樣。郭聖王最初只是感動鄉里的孝子神,傳聞他永葆青春,千年如一日做好事,世俗神話以民間故事與歌謠的形式廣泛流傳,封建朝廷出於駕馭臣民的需要,借勢將其孝義引申為“濟世”、“保國”的主題。草民們深知,生是暫時的,孝與善是永恆的,於是禮敬聖王有加。倘若沒有民間世世代代的誠心敬仰,單憑朝廷強行指令也難以保證香火跨越千年燃燒不滅。

千年郭聖王,生動在民俗裏,鮮活在傳說中。我沉浸在特定意義的空間,接受心靈的洗禮。

從郭山廟算起,鳳山寺的前世今生已有一千一百多年。令人扼腕的是,古殿古跡毀於動亂的“文革”年代。眼前的寺院,大都是改革開放以後的傑作。鳳山寺前殿、中殿、後殿朱牆畫棟、肅穆典雅。鐘樓、鼓樓、回廊、拜廳、迎賓室、鳳冠髻、藏經閣、聚金亭依次勻布於主殿兩側。三十年的添磚加瓦,規模讓人擊節讚賞。寺院周遭的曠地,到處綠幽幽的,韶光灑在心頭,仿佛滿山花開。鳳山的美,在我看來,美在景物和諧。

臨別,制高點上環望,山下村落沉浸在春風春色裏。代代相傳的農耕人家,在與土地奪糧的磨礪中,已將百折不撓的精神,昇華成四海為家的品質。鄉民更加熱愛生活、懂得生活,或從商,或務工,蝟集的樓房昭示著富足。往事越千年,不變的只是郭聖王的容顏,繞山而流的九曲霍溪,洇化開天上人間的意象。管理處黃仕群主任為我們描繪遠景藍圖:那是風景區、宗教朝聖區、水景區、主題園區,那是鄉村度假區、休閒療養區和文章山脈綜合區。我環望著 二.一七平方公里的新規劃遊覽區,遠景的想像如池塘中的倒影,清清晰晰,明明朗朗……

上鳳山,賞美景,悟人生。

 

錄入:2010.10.21.